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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聽在耳中,卻覺著許是熱水泡了太久,身乏得很,連帶一顆搖搖欲墜的心,也失了拉扯的力道,撲通一聲,摔了個稀爛。
當真是累極了。
蕭乾彎腰撿起紙包,隨手抓了一把粉末一揚,&ldo;這是安神香。&rdo;
他又邁進門內,從矮榻邊的暗格抽出一封信函,放到桌上,&ldo;這是同行之人的身份來歷。&rdo;
做完這些,他再度走出頌陽殿大門,臉上的冷漠與譏諷都消失殆盡,神色平和一如往昔。
他雙手一拉,頌陽殿的大門在兩人之間緩緩合上。
只剩一道縫隙,門卡住了。
蕭乾鬆手,便見方明珏攥著門邊,手背微微擦紅,青筋暴起。他幾乎用力得要將這紅漆門拗斷,骨節泛出青白。
&ldo;……我信你,&rdo;方明珏的表情終於垮了,眼尾掃出凜冽的紅,&ldo;……別走。&rdo;
蕭乾笑了,搖頭,&ldo;做什麼呢?你是皇帝,方明珏,怎可對一臣子如此折尊?只這一回,我看過便忘,莫再如此。&rdo;
他將外袍脫下,蓋到方明珏肩頭,&ldo;夜深了,歇息吧。&rdo;
說完,轉身走了。
方明珏沒追。
他坐到門檻上抱著膝蓋,被寬大的袍子籠成小小的一團,望著蕭乾高大俊挺的背影慢慢融進濃鬱的夜色裡。
像是點墨,終回硯池。
蕭乾搬回了鳳儀宮。
當然,他更願意搬出宮。
只是現下他沒那個心力同方明珏去掰扯那些。
緣由簡單。
只因著他在嚴冬的河水裡泡了個徹徹底底的透心涼,便是再壯得如頭牛,也被這一場風寒,給燒成了烤全牛。
病來如山倒,蕭大將軍當夜便直接倒了。
翌日也難以起身,像是沉痾舊疾一併發了,立時便給人當頭一棒,錘懵了。
霖鈴端來藥,蕭乾支著上身,拿著勺子的手哆嗦著,將藥湯灑了一半。
&ldo;公子……&rdo;霖鈴眼眶發酸。
演武場上箭箭靶心的人,一下子便病得手都穩不住了。任誰看了,都心悶得慌。
蕭乾也心悶,氣喘吁吁地看著自己抽羊癲瘋似的一隻手,索性勺子一扔,不喝了,咬牙擠出氣若遊絲的一句話:&ldo;……放著。&rdo;
深知蕭大將軍絕不讓人餵食的臭毛病,霖鈴不再多言,將藥碗放矮几上,把髒了的被子撤換了,又出去端新藥。
蕭乾復又歪歪扭扭躺下。
腦袋裡像有一萬隻鴨子在嘎嘎叫,紛亂至極。
眼半睜著,一時像是敵人頭顱拋飛,滾燙的血砸進眼瞳裡,灼得視線模糊。一時又像是萬箭齊發,城牆上的火光與狼煙燒過徹夜破曉,滴血的雲海從天際滾入眼底,遮天蔽日。
有聲漸近,有人漸遠。
走馬燈般,這一生兩世,竟好似恍惚而過。
說來,他自小至大,除了死過一回,還從未病成這副狗德行。
混沌裡又仔細想想自己遇見方明珏後乾的幾樁鳥事,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一個從頭站到腳,頂天立地的賤字。
活該。真活該。
蕭乾渾渾噩噩地罵著。
眼皮越發沉重,像是連著三魂七魄都要在這軀殼裡給燒成了灰。
一隻溫涼的手貼上他的額頭。
然後順著他汗濕的臉頰滑下來,摸了摸他的下頷,指腹撥弄過他冒頭的胡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