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第1/2 頁)
序章(4)
朋友的死,留在一些人的記憶裡了。可以說,朋友以另一種方式存在著。這存在,因觀望而變成了可能。在朋友下跳的過程中有許多眼睛的觀望。我要是從頂樓的陽臺上跳下去,就沒有人看到我是呈自由落體狀態,還是能畫出什麼弧度落到下面的霓虹燈海洋中去。痠痛疲乏的肌肉,隨時會像水一樣&ldo;嘩&rdo;地一聲從骨骼上滑下來,灘到地上去。這樣一具無力的肉體如果從大廈頂樓的陽臺上呈自由落體狀態向下落,在接觸地面的一瞬間想必每一個細胞都會像潑水落地一樣的四濺開來,進而消失在周圍的空氣中吧。那麼我在這個世界上的滅亡便是徹底的無影無蹤。我的伴侶於陽將不會知道我消失在空氣裡了。他會以為我離家出走,不久就會不記得曾經有我這麼一個人。我的妹妹華夏或許會在許多天後發現了我的失蹤,她會焦急地尋找我吧?然而我沒像我的朋友那樣留下一塊焦黑的、臭乎乎的、碳狀怪物般的屍體去承受妹妹關愛的注視了。除了妹妹,不會再有任何人會對我的消失有一點哀悼的思念。我真的不能不嫉妒我的朋友了。
我參加了朋友的葬禮。弔唁人都被安排休息了之後,我和朋友的母親為朋友守了夜。朋友的母親在短短的時間裡一下子蒼老了,真成了老婦人。然而,精神還好。她甚至問起了我的嬰兒來:&ldo;我聽說你孩子的事了。聽說是夭折了吧?也算他有福氣了。&rdo;
&ldo;是啊,&rdo;我說,&ldo;孩子是嚴重的畸形兒,可能死亡對他更好一點吧。&rdo;這麼說著的同時,我也知道這句話無非是以自我安慰為出發點的自私的自我辯護罷了。
&ldo;這孩子即使長大了,只要不傻,他就不會快樂的。任何活著不快樂的人死都是一種福氣呀。&rdo;朋友的母親安慰我似地說。
而我卻覺得她更像是說給她自己和躺在棺材裡的朋友聽的。
&ldo;她從國外回來以後,要是不再從事寫作,可能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rdo;我黯然地說。朋友回國以後一直意志消沉。是我勸她重新開始寫作,並拉她參加了一個由作家和文學愛好者組成的俱樂部組織後,朋友的生活才有了規律。她看起來也一天比一天好起來了,可是誰想到,她就要擺脫過去的陰影,重新開始新生活的時候,卻選擇了這樣慘烈的方式讓自己在人世上消亡呢?
&ldo;這和你無關。那孩子心裡一直有個結兒,要是解不開的話,無論做什麼在什麼地方都會發生同樣的事啊。這可憐的孩子。&rdo;
於是我們便都沉默起來。我雙手搭在朋友的棺材上方,躬身坐在朋友的棺材旁。棺材裡,朋友的生命實質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還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是比她生前小的多的,已經醜陋不堪,看不出人樣的炭狀物。四塊木板隔絕起的狹窄空間裡,朋友的遺體完全炭化了。一切靜止。致使像細胞腐敗這樣的小小變化都不再有。她一下子從生機勃勃的有機生物變為如此安靜的無機之物。無論是身體還是思想,這時的朋友比她過去的三十多年來更安寧而平和。在過去的年月裡,她曾長期陷在悒鬱狂燥的泥沼中不能自拔,常常覺得生活的無望,為此朋友曾多次試圖自殺,還到外國去進行療養治療。可是她最終死在自己故鄉的土地上。這樣的屍體,這樣乾淨的死法,最終消彌了她通往死亡之路的任何線索,可是赤身裸體地在頂樓用汽油把自己燒死這樣的怪異的死法,總能讓人猜測其中隱藏的內容。也就是說朋友的死作為一個生存的最終隱喻指向什麼呢?安靜的朋友不會再回答這個問題了。她把它連同她的遺體都拋給了作為她朋友的我和她的母親。作為她親密的人,我們不得不接受這問題的考問與折磨。
&ldo;那麼有什麼原因讓她非這樣做不可呢?&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