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偶遇(第1/4 頁)
若干年後回望,瘋狂城市化的得與失,必是一個將被反覆討論的命題。好像只有城市,才能代表文明、先進與高階;好像只有高樓,才能展現實力、速度與政績。衝鋒者們,高喊著不破不立,用推土機挖掘機蕩平舊世界,花了大錢終於“立”起新的平,卻發現“破”了的舊的才是花多少錢也買不來的寶。
這座縣城的這些年,就像發情的野獸一樣,狼奔豕突,野蠻生長。
“此古戰場也,常覆三軍”。郝白走在西城新區的大街上,曾經的幽地密林,變成了水泥叢林,一棟棟高層建築,像人的野心和慾望一樣蹭蹭猛長,滋生了繁華氣象,虛構了城市模樣。這樣的變化,深刻改變了縣城人民的生活方式。譬如從前,情侶幽會首選西郊小樹林,花木扶疏,林幽景美,談到深處還可徑直深入林深處深入瞭解。曾經陪伴一代又一代文寧人的野戰勝地,都成了歷史回憶。郝白撫今追昔,又吟了一遍:“此古戰場也,常覆三軍——不對,是常覆億軍”。
縣郵局在城東,緊挨著縣委大院,都在秋林街上。郝白打了計程車,司機的對講機裡一片聒噪,全縣的計程車司機都在裡面吐槽他孃的封路、他孃的堵車、他孃的乘客。郝白心煩意亂,將車窗搖到了底,任由任性的春風任意地吹進來,吹走熱氣,吹亂頭髮,吹動心緒。
到了地方,司機張口就要二十塊錢。縣城計程車行業有個江湖規矩,號稱“從來不打表,到哪一口價”。郝白估算這段路程頂多也就十塊,多要的十塊都夠列印好幾套舉報信了。郝白不想給,司機也看出來郝白不想給;郝白堅持最多隻給十塊,司機堅持最少也得二十塊,同時按住對講機,隨時準備招呼司機兄弟們來戰。
二人正在僵持,縣委門口跑過來個大叔保安,厲聲呵斥:“這是什麼地方!?不讓停車,趕緊走,趕緊走!”
大叔保安是在斥責司機,但郝白感覺保安是在斥責自己,想著今天先被銀行保安打、又被市委保安罵,實在倒黴之極,心說好漢不吃眼前虧,準備付賬下車,只聽有人喊他:“郝白,你咋來了?”
郝白循聲看去,只見高中同學劉步雲快步從縣委大院裡走來,手裡拿著快遞,大叔保安瞬間完成變臉,親熱地喊著小劉。劉步雲已經像領導一樣洞察了一切,徑直走到車前問司機:“不打表還敢要二十?”司機害怕黑車身份暴露,變臉的速度比大叔保安還快,賠笑道:“報告政府,我和這位老弟開玩笑哩!就這兩步遠的路,別說二十,十塊都多!給八塊就行。”郝白一聽司機喊“政府”,心說這廝必有前科,趕緊結賬下車。司機如蒙大赦,轟起油門開溜。
郝白和劉步雲雖是高中同學,但並無深交,街上偶遇,不想說是來要寄舉報信,先找個話題大罵計程車無良。
劉步雲身在領導機關,說話也像極了領導:“你反映的這個問題確實很突出,縣裡也有考慮,將來肯定要重拳整治,一定給人民群眾營造一個良好的出行環境。”
郝白問劉步雲出門去哪,想借機分手。不料劉步雲說:“老同學來了,我還能有什麼事!走,去我辦公室坐一坐。”不由分說,拉著郝白進了縣委大院。
對於縣委大院,郝白總有一種莫名的崇敬感;對於縣委大院裡的人,郝白總有一種仰視的隔離感。劉步雲是高中同學裡在縣裡混的最好的,據說最近剛升了個什麼科長,郝白跟著他走,一路上好幾個行政夾克,劉步雲“王局長”“馬主任”“李書記”地熱情招呼,郝白感覺自己正在一步步走進縣裡的心臟,這對於一個來自偏遠鄉鎮的偏遠鄉村的小學老師來說,相當於劉姥姥進大觀園。
縣委辦公樓還是上世紀九十年代的老建築,歷任領導本著“官不修衙”的理念,任由大樓慢慢破敗,原則只有一條——不塌就行。曾經縣委辦主任委婉表達了是不是修一下辦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