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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衙這邊來。譚楚鼐上了酒樓,包博望去了茶鋪。兩人約好,譚楚鼐望見袁世凱的馬隊出來,就舉書向包博望揮舞,讓他躲在楊樹後開槍,然後乘亂順小街疾步逃出南城門。包博望喝了兩碗茶,連贊“好茶”。掌櫃得意說,俺黑虎泉的水泡茶,能有不好的?其實,包博望一點茶味都沒品出來。昨晚,還有剛才出門前,他都在練拔槍、瞄準、射擊的動作。
譚楚鼐說:“你就不放一槍試試?”
他搖頭:“命定的事,如何試得出?”
現在,那槍抵著他的腰桿,有些發痛、不舒服。他埋頭看書,書上說什麼,一點沒有看進去。看一陣,猛然發覺字跡不清,抬頭才見天色已經發昏,在飄麻麻的細雨。趕緊去望兩個街口外的酒樓,細雨點打進眼裡,看得眼睛發痛,竟什麼都看不到。就在這一刻,隆隆馬蹄已到他跟前,他來不及反應,袁世凱和他的馬隊就風一般地颳了過去了。
第二天,雨後放晴,春陽暖融融的,視線極好。他們又去。但袁世凱沒有出來跑馬。第三天,第四天,接著又去,還是沒見到馬隊的影子。他們怕讓人看出來路,就不敢再去。隨口向客棧掌櫃打聽,說袁大頭又縱兵殺人去了。
等到濟南春意已濃,太陽曬得行人要出毛毛汗的時候,他們焦躁起來,盤算著要先回北京。就在這時候,機會又一次來了:朝廷的欽差專程趕到濟南,要在巡撫衙門為袁世凱實授山東巡撫。這一天,是1900年3月14日,合大清光緒二十五年的春末。
一九
3月14日的月亮從大明湖下升起來,黃澄澄,溼潤而圓融,照耀著西施樓、濟南城、千佛山,還有脈脈湖水,萬里關山,一派的清暉。兩個人走到西施樓下,譚楚鼐忽然向包博望小聲說:“我想到了李白的兩句詩。”包博望問,“哪兩句?”
譚楚鼐念道:“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
包博望一笑:“真要是長安,那該有多好。”
西施樓下停滿了轎子,騾車,垂柳下還拴著幾十匹好馬。月色好,地氣回暖,沿街擺著飲食攤,行人熙攘,夾著些斜挎長槍的袁家兵在晃來晃去。譚楚鼐留在樓下望風,包博望一個人跨進院門。他手上捧著個紅緞的盒子,就像預備送給姑娘的禮物,其實裡邊就盛著那隻科爾特“拓荒者”。他擔心從腰間拔槍不利索,才臨時想出這個主意。今夜的心情,比茶鋪那天更平靜。西施樓裡笑語歡聲,大堂裡擺滿花籃,燭影搖紅,果然是夜夜良宵。他看見自稱香脂孃的鴇母託著黃銅水菸袋,正在紅光粲然中招呼客人,顧盼生輝。
第三章 月滿西樓(6)
他走過去對她說:“好媽媽,豆莢兒今晚沒許了別人吧?”
香脂娘依稀認出他,笑道:“可惜,有人比少爺早了一步了。”
他說:“是袁大官人吧?”
香脂娘點頭說:“是袁大頭。”
他說:“我正想見見這位老哥呢。”他把氈帽、圍巾都解下來,放在櫃檯上,晃了一晃紅緞盒子。“請媽媽帶個路,我有東西捎給他。”
西施樓有三層,豆莢兒在頂上。包博望和香脂娘齊肩並行,在轉上回廊拐角時,她吐出一口煙霧來。煙霧的味道,甜絲絲,迷迷糊糊,讓他有點兒心亂,一腳下去,竟踩在一枚桂圓的核上,身子啪地就滑倒了,那盒子滾出去幾步遠。他回過神來,盒子已在香脂娘手上。香脂娘說:“少爺出手這麼重,只怕是一坨金子?我先飽飽眼福罷。”他撐起身,穩住神,一手拍著她熟透的豐肥臉頰,一邊把盒子抓過來笑道:“真是一坨金子,媽媽驚叫起來,還不嚇壞了客人!”她噘嘴做了個嗲相,說:“喏,就這間屋子了。”包博望點點頭,把手伸進盒子,用腳尖輕輕把門踢開了。
他低沉地喝了聲:
“袁大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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