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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大的眼皮耷拉著,反著眼珠子看他,似乎有一種挑釁的味道:“英雄,敢問你是何方神聖?”朱七說,我是你兄弟年順啊。朱老大咦了一聲,身子忽然哆嗦得厲害:“年順,年順……你有尿性,我沒有。”朱七用力抓住他乾巴巴的胳膊:“大哥,你咋了?”“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朱老大推磨似的嚼著高粱穗,聲音時而含混時而清晰,“朱子曰,見窮苦鄉鄰,須加溫恤,刻薄成家,理無久享……年順,你有尿性,我沒有。我是個吃貨,我沒有尿性,你有。”
朱七驀然發覺,朱老大真的瘋了,他的眼睛發直,嘴唇哆嗦得像簸箕,兩隻手也忙得如同雞刨食。
朱老大抻長脖子,使勁地咽嘴裡的東西,咽不下去,吼地一聲吐了:“咱娘死了,咱娘沒吃飯就死了……”
朱七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一把木頭做的刀子割著,一木一木地麻:“大哥,跟我回家。”
朱老大歪過腦袋望著天,翹起一根小指摳嘴巴:“我沒有家了,孩子他娘走了……我的娘也走了。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子曰,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恐懼,則不得其正,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弟者,所以事長也,慈者……”“大哥,你清醒點兒……”朱七哽咽了一下,“咱娘呢?誰在發付咱娘?”朱老大終於把嘴巴里的東西摳乾淨了,垂下頭,呸呸兩聲:“我沒有肉吃了,摳了半天也沒摳出肉來……我是個屬狗逼的,只進不出……不對,我不是個屬狗逼的,誰是?你?老六?”猛地一哆嗦,“哦!你真的是年順,你是我兄弟小七!”哇地哭了,“七,咱娘死啦……你剛才說什麼?誰發付咱娘?我是個廢物啊……是老六,老六在家,我不敢回去……日本人瘋了,殺人呢。七,你也別回去,咱們不死,咱們要好好活著,我要看到鬼子都死了的那一天。”
朱七挪過去,用一片高粱葉颳去朱老大臉上的穢物,慢慢拉起了他:“老大,我理解你,不敢回就在這兒待著。”
朱老大被朱七拽得滴溜溜打晃:“你回,你回,我不回,我怕見咱娘……我沒有尿性,你有。”
朱七鬆開朱老大,站在他的頭頂上沉默了一陣,開口說:“大哥,你幫我回去拿點兒東西,拿回來我就走,不連累你。”
朱老大抬起頭,朱七比劃了一個槍的動作:“這玩意兒在正間飯櫥上,鹽罐子後面。”
朱老大的眼睛一亮,騰地站了起來:“你在這裡等我。”嗖地躥了出去。
陽光懶散地鋪在地上,晃得有些脹眼。朱七茫然地盯著朱老大身後吱扭扭晃動的高粱稈,一陣茫然。
那天,朱七終於也沒能見他娘最後一面。他提著朱老大送過來的擼子槍,硬硬地站在高粱地盡頭的風口上,眼睛瞪得生疼。夕陽的餘暉掃在遠處河邊的那片葦穗上,掩映著蘆葦空隙間隱約的水色,不時有驚鳥從葦穗上面撲拉拉飛過,帶起一片穗纓。他看見,如血的殘陽下,朱老六孤單地揮舞鎬頭在刨一個坑,張金錠跪在坑沿上,咿咿呀呀地唱歌:“八月十五中秋節,南天上飛來了一群雀,我的娘就是那領頭的雀兒,雀兒飛到了雲彩上……”幾個本家抬棺材的兄弟互相瞅了幾眼,抽出槓子,稀稀拉拉地沿著來路走。亂墳崗四周的樹林子裡,散亂地站著幾個穿黑色衣裳的維持會。朱七老早就看見了停在一個小山包後面的那輛鬼子汽車,車上架著一支牛腿粗的機關槍。
上卷 忍無可忍40(3)
“小七,你有尿性,你有尿性……”朱老大蹲在朱七的腳下,不住地念叨,陽光將他照得就像一泡屎。
“大哥,你回吧。”朱七用腳勾了勾朱老大的屁股。
“著身靜處觀人事,放意閒中煉物情,去盡風波存止水,世間何事不能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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