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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爾德在午夜前後入睡。平時,他會在清晨五點多醒來,因為六點時會進行一次採血。
萊爾德曾經問護士能不能不要起床,能不能繼續睡,護士想扎就隨便紮好了……答案是不行,他一定要徹底醒過來。過了段日子,生物鐘慢慢形成了,他每天醒來的時間前後差不到五分鐘。
被轉移的這一天,他卻沒有在五點醒。他繼續舒舒服服地沉睡,做著很長很長的夢。
人記不清睡眠時的每一個夢。當後一個夢開始上演,前一個夢就會粉碎在記憶中。
可不知怎麼的,萊爾德似乎記住了每一個夢,甚至記住了每個夢切換的瞬間。
也許只是錯覺,也許他根本沒記住那麼多。也許這些單元劇屬於同一個夢境,只是時間跨度太長而已。
也許在它們之前,還有更龐大、更細密、更幽邃的無數個夢境……萊爾德不知道事實究竟是如何。誰都不知道。
第一個夢,是他在和傑裡談話。夢中他沒有坐輪椅,他的身體完全康復了,傑裡仍是現在的年紀,但沒戴眼鏡。
他們坐在沒什麼特徵的家庭餐廳裡,吃著普通的快餐。他桌上的醬汁沒有味道,鹽和辣醬好像也壞掉了,他向服務員要了新的,新的也一樣沒味道。
傑裡坐在他對面,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看上去完全像個成熟的大人,有些神態甚至讓他想起他們的父親。
在他拿到第四瓶醬汁時,列維&iddot;卡拉澤從門外走進來,一臉的不高興。他雙手撐在桌子上,質問萊爾德為什麼遲到,為什麼還慢吞吞在這裡吃東西。
萊爾德解釋說:醬汁沒有味道,任何食物都沒有味道……說到一半,他自己也意識到,這好像和遲到沒什麼關係。
於是他站起來,嘻嘻哈哈地道歉,跟著列維走向門外。傑裡獨自去結帳,看著還真有點可憐。
推開餐廳大門的那瞬間,萊爾德想起來了,今天他和列維要一起去調查某個&ldo;鬼屋&rdo;,他們約好了在屋前見面,但他一直在餐廳裡耗時間。
列維先走出去,萊爾德緊隨其後。
餐廳的門很重,要兩隻手頂上去才能推開。
第二個夢裡只有萊爾德一個人。他蜷縮在宿舍窄床的一角,橘色的柔和燈光從肩膀斜上方投下來,只能照亮眼前的一小塊區域。
他讀著厚厚的資料,從各種筆錄和採訪記錄裡尋找值得注意的東西。他不停地揉眼睛,因為視線實在是太模糊了,紙上的字全都像是隔了一層水霧。
他拼命想看清,想把所有線索盡收眼底,越是這樣,那層水霧就越是厚重,幾乎要從眼前蔓延向外界,佔滿這間本來就不大的培訓人員宿舍。
漸漸他意識到,這層水霧也許是自己的眼淚。
因為,雖然他看不清資料中的細節,卻能看清那些浸透紙張的痛苦。
他看到,黃昏的時候一群孩子在嬉戲,其中一個男孩消失在籬笆牆後面。從這個黃昏之後,他的父母再也看不見清晨,他最好的朋友終生不再敢念起他的名字。
他看到,一家六口走入遊樂園中童話般的城堡,長子領著三女走進一扇門。出來的時候這個家庭只剩下四個人,這四個人的一生從此墜入深淵。
他看到寫訪談的人強調著懸念和恐懼,可在懸念與恐懼之外,真正蠶食靈魂的是無盡的悲傷。
他看這些留在原地的,未曾出生的人。同時他也看著自己的過去與現在。
他站起來,推開宿舍的門。與昏暗的宿舍相比,訓練基地的走廊明亮得晃眼。
他擦乾眼淚,走出門去,被白光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