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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過後的路面還很cháo濕,被激烈的雨水抽打過的路面粗礪乾淨,低凹處凝著一層細軟的油泥。小毛驢又一次把清晰的蹄花印在路上,那星星點點的矢車ju開得有些老了,花上葉上都掛著雨點濺起的泥土。螽斯在糙精上、在高粱葉上伏著,顫抖著絲狀的長須,剪動著透明的前翅,發出淒涼的叫聲。長夏將盡,大氣裡已透露出嚴肅的秋的味道,一群群感覺到秋氣的螞蚱,從高粱地裡,拖著籽粒飽滿的肚子,開始向堅硬的路面上集中了,它們要將屁股扎進堅硬的路面上產卵。
曾外祖父折來一根高粱秸,在走得疲沓的毛驢的腚上抽了一下,毛驢夾夾尾巴,疾走幾步,又恢復了不緊不忙的步伐,曾外祖父一定是心中得意,在驢後哼起流行於高密東北鄉的&ldo;海茂子腔&rdo;,曾外祖父胡編瞎唱:武大郎喝毒藥心中難過……七根腸子八葉肺上下哆嗦……醜男兒娶俊妻家門大禍……啊‐‐呀‐‐呀‐‐肚子痛煞了俺武大了‐‐只盼著二兄弟公事罷了……回家來為兄伸冤殺他個乜斜……
聽著曾外祖父的胡亂唱,奶奶怦然心動,一陣寒顫從心裡往外抖。三天前那個年輕人手握短劍、橫眉立目的形象凸然出現。他是什麼人?他要幹什麼?奶奶想,自己和這個強悍的男人素不相識,但已經魚水相喋,一場遭遇戰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似夢非夢,似醒非醒,神魂迷亂,見鬼見魅。聽天由命吧,奶奶想著,不由長嘆一聲。
奶奶信驢由韁,耳聽著她爹爹顛倒唱來的武大郎詠嘆調,風一程,火一程,不覺來到蛤蟆坑。小毛驢低頭抬頭,鼻孔緊閉,四蹄原地踏跳不肯前進。曾外祖父用高粱秸子抽打著它的屁股,抽打著它的後腿。&ldo;走啊,雜種!走啊,你這個驢雜種!&rdo;高粱秸子打得屁股噗唧噗唧響,毛驢不但不前進,反而往後退縮起來,這時,奶奶聞到了那股驚心動魄的臭氣。奶奶跳下驢來,用袖子掩著鼻,拉著毛驢的韁繩往前拽。毛驢仰著頭,咧著嘴,滿眼淚水。奶奶說:&ldo;驢啊,咬咬牙,過去吧,沒有上不去的山,沒有過不去的河。&rdo;毛驢被我奶奶的話感動了,它哦噢一叫,仰起頭,向前飛跑,拖得奶奶腳不點地,衣裾翻卷,如紅雲飄動。越過劫路人屍首時,奶奶側目一視,汙穢扎眼,一百萬隻肥胖的蛆蟲把那人吃得只剩下些殘渣餘孽。
奶奶拉著毛驢逃過蛤蟆坑,重新上驢。漸漸嗅到了東北風送來的高粱酒氣。奶奶千遍萬遍地為自己壯膽,但臨近結局,心中還是十分惶恐。太陽升高,燃得很旺,地上升起裊裊白煙,奶奶脊背陣陣透涼。單家所在村莊遙遙在望,在愈來愈濃的高粱酒香裡,奶奶感到脊椎裡的骨髓彷彿凍結。路西邊高粱地裡,有一個男子,亮開坑坑窪窪的嗓門,唱道:
妹妹你大膽往前走
鐵打的牙關
鋼鑄的骨頭
從此後高搭起繡樓
拋撒著繡球
正打著我頭
與你喝一壺紅殷殷的高粱酒
&ldo;哎,唱戲的!你出來,你茂不茂,呂不呂,什麼歪腔邪調!&rdo;曾外祖父對著高粱地喊。
我父親吃完了一根拤餅,腳踏著被夕陽照得血淋淋的衰糙,走下河堤,又踩著生滿茵茵水糙的鬆軟的河灘,小心翼翼地走到河水邊站定。墨水河大石橋上那四輛汽車,頭輛被連環耙扎破了輪胎,呆呆地伏在那兒,車欄杆上、擋板上,塗著一攤攤藍汪汪的血和嫩綠的腦漿。一個日本兵的上半身趴在車欄杆上,頭上的鋼盔脫落,掛在脖子上。從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