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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嗅著那股皂角味兒,看著和尚收起雨傘‐‐收收撐撐,把傘上的雨水抖掉‐‐夾在腋下。和尚頭皮青白,頭頂上那十二個圓圓的疤點閃閃爍爍。他記得母親曾經雙手摩挲著和尚的頭,像摸弄著一件珍重的法寶,和尚把頭伏在母親膝上,像一個安靜的嬰兒。和尚近在眼前,他聽到了他的喘息聲。劍在手裡像條滑溜溜的泥鰍一樣幾乎攥不住,他滿手是汗,目眩頭暈,幾乎要栽倒。和尚過去了。和尚吐了一口汙穢的痰,掛在一精糙上,粘粘地垂著,啟用了他若干醜惡的聯想。他躥過去,腦袋脹得像鼓皮一樣,太陽穴像擂鼓一樣咚咚響。彷彿是那小劍鑽進了和尚的軟肋。和尚踉蹌兩步,手扶一棵梨樹站定,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和尚的眼神是痛苦的、可憐的,他一時感到非常後悔。和尚什麼也沒說,慢吞吞地扶著樹倒了。
他從和尚的肋下拔出劍來,和尚的血溫暖可人,柔軟光滑,像鳥類的羽毛一樣……梨樹上蓄積的大量雨水終於承受不住,噗簌簌落下,打在沙地上,幾十片梨花瓣兒飄飄落地。梨林深處起了一陣清冷的小旋風,他記得那時他聞到了梨花的幽香……
殺了單扁郎,他不後悔也不驚愕,只是覺得難忍難捱的噁心。火勢漸弱,但依然極亮,牆壁青幽幽的影子在地上瑟瑟地抖動。狗叫如cháo,淹沒了村莊。水桶的鐵鼻子吱吱勾勾地響。水潑進火裡被燒灼得滋滋啦啦亂叫。
六天前那場滂沱的大雨裡,他和轎夫們被澆成落湯雞,那姑娘也濕了正面,背面半乾。他和轎夫吹鼓手們就站在這個院子裡,腳踩著混濁的雨水,看到竟是兩個邋邋遢遢的半老漢子把那姑娘攙進屋去。偌大的村莊,竟無一人前來看熱鬧。始終不見新郎的蹤影。屋子裡散出鏽蝕青銅的臭氣。他和轎夫們頓悟:那個躲著不露面的新郎,定是個麻風病人。吹鼓手們見無人來看熱鬧,便偷工減料,隨便嗚啦了一個曲子拉倒。那個乾巴老頭端著一小笸鑼銅錢出來,幹叫著:&ldo;賞錢!賞錢!&rdo;把銅錢抓起,揚到地上。轎夫和吹鼓手眼瞅著那些銅錢噗哧噗哧落在水裡,但無人去撿。老頭瞅了眾人一眼,又彎下腰,把那些銅錢從泥裡水裡,一枚枚撿起來。他當時就萌生了在那老頭的瘦脖子搡一刀的念頭。現在大火照耀庭院,照著洞房門上貼著的對聯。他粗識幾個文字,讀罷,一股不平的怒火把心裡的涼意驅除乾淨。他為自己開脫辯解。他想,積德行善往往不得好死,殺人放火反而升官發財。何況已經對那小女子許下了願,何況已經殺掉了兒子,留著爹不殺,反而使這個爹看著兒子的屍體難過,索性一不作,二不休,扳倒葫蘆流光油,為那小女子開創一個新世界。他暗暗唸叨著:&ldo;單老頭,單老頭,明年今日,便是你的週年!&rdo;
火一點點低下去,終於天昏地暗,又看到了滿天的星辰。火堆上還有一些暗紅的餘燼。夥計們往那餘燼上繼續潑水,雪白的蒸氣夾雜著大粒的火星上沖十幾米高才熄滅。夥計們提著水桶,搖搖晃晃的都有些站立不穩,朦朧的大影子擺在地上。
&ldo;掌櫃的,別難過啦,破財消災。&rdo;那個老成智慧的聲音說。
&ldo;天理良心……天理良心……&rdo;單廷秀絮絮叨叨地說著。
&ldo;掌櫃的,讓夥計們回去歇了吧,明日一早還得幹活。&rdo;
&ldo;天理良心……天理良心……&rdo;
夥計們都跌跌撞撞地進了東院。餘佔鰲躲在影壁牆後,聽到扁擔水桶響過一陣後,東院裡便靜寂無聲。單廷秀在大門外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