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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一口氣,同母親說:「我可沒有騙他。」
「瞿德霖不似這樣大手筆的人。」
「不是他,不過今天我已把多年債項還清,過了年再送兩色禮去拜謝就可以伸直腰了。媽媽,一會兒我們去逛年宵,買它幾十盆水仙回來香一香。」
文太太聽過故事,也覺得太過突兀,統共不像真的。
「也許確是真跡,」勤勤笑嘻嘻,「也許他存心幫我。」
「非親非故,人家為什麼要幫你?」
「我長得漂亮。」勤勤把面孔趨近母親。
「你打算靠色相生活?」
「我才華蓋世。」
「有待發掘,連我都沒看得出來。」
勤勤哈哈大笑。
文太太忍不住說她:「家都快散了,還一點心事都沒有,撒潑撒痴。」
勤勤吟起來,「嘿,最難得呢,夫子贊顏回: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文太太說:「你同你父親一個印子印出來。」
其實也並不是這樣的,勤勤並不見得如此樂觀。雖然明知道做人是逐日過的,但總希望有個長遠計劃,問題是她沒有資格策劃將來。
依勤勤心願,最好能夠到紐約與巴黎浸上年,什麼都不做,光是吸收,吸夠了回來,隨心所欲畫幾張畫,然後嘭!遇到欣賞她才華的畫廊,捧她成名。
勤勤有時恥笑這種白日夢,但很多時享受夢境樂趣。
但事實上,她每天需往返出版社做一份極之庸碌的文職。
但,庸碌通常與悠閒掛鉤。
沒有大起大落,沒有明爭暗鬥,世界不知多美好。
誰會專門特地無聊地針對幽暗角落的一名小角色?他可以蹭在涼處躲一輩子,自生自滅,閒時還可放放冷箭。
勤勤也時常嘆氣,光陰如箭,日月如梭,在那種小公司一蹭七年,再也別想有什麼出息。
幾次悶得想舉手大叫,只是不讓母親知道而已。
這次,總算又過了一關。
勤勤很容易快樂,她天生樂觀。
稍後有電話找她逛花市,勤勤說:「還沒吃飯呢,再說吧,」
這是她的同事楊光。小楊是個極之可愛的人物,但!勤勤深信一個家庭最多隻能負擔一個藝術家,所以刻意與他維持安全距離。
但仍然是好朋友,有說有笑,談起來也投機,小楊是個聰明人,也並不催逼勤勤,兩人自相識以來,便維持十分文明的關係。
小楊馬上說:「我隔一會兒同你聯絡。」
勤勤掛上電話,便鑽進廚房湊熱鬧,一邊嚷肚子餓,一邊掀鍋蓋視察有吃的沒有。
文太太正與老女傭王媽在看蔬菜肉類怎麼個配法,轉過頭來,瞪勤勤一眼,叫她幫忙。
王媽去遲了,好菜早已賣光,冬筍乾且小,火腿中央段早已沽清,正在咕噥不已。
勤勤惻然,再大的天才也敵不過生活的折磨,父親這麼早去世,怕與這個有關。
近年來王媽根本沒有薪水可支,卻並不見異思遷,勤勤出生之後她跟著主人家到今日,並無親人,在文家地位十分超脫。
王媽十分具投資才華,小本經營,買股票做黃金,炒外幣房產,從未失手,節小成多,年來積存不少,眼看文家家道中落,感慨特別多。
勤勤好幾次警告她:「你再嚕囌,就問你借。」
王媽偶爾回她一兩句:「勤勤一點也不可愛了,小時候好,小時候幫我剝毛豆子,一邊說:『我才不要做大人物,叫媽媽擔心事。』多有意思。」
勤勤就是不信她說過那樣沒出息的話,就算說過,也非反悔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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