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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畢竟還是個孩子。這對於他的確是難以接受的。也不願意接受。
他本身是一個兒子,也註定是要成長為一個男人。而母親無休止的對於男性角色的抱怨和對於這個世界的批判,使得他失去價值方向。在這個令人遺憾的世界裡,他本身就沒有父親,而一個不曾有父親作為男性榜樣的兒子,和一個性格完全被遭遇所扭曲的母親一起生活,通常對自己究竟應該成為一個什麼樣的角色是茫然的。
那個星期天的早晨,他滿懷愉悅去給母親祝賀生日,卻撞見母親那樣不堪的場面。他被母親抱到床上去,聽她長時間絮絮叨叨地獨白著她和那些男人的曖昧不清的恩怨。
簡生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只感到深為恥辱,如坐針氈,如芒在背。在他的年紀和理解程度看來,床笫之歡本來就已經是無可容忍的羞恥的事情,更何況,那個男子不是自己的父親。
簡生頭一次粗暴地打斷依然還沉浸在獨白之中的悲傷的母親,他說,你別跟我說這些。我還要去畫畫。我走了。
他的確是走了。彼此帶著無可比擬的失望,同時給與對方以失望。他是,母親同樣是。而那條圍巾,直到最後,仍然沒有送出。
他在後來,又數次無意中撞見過母親和陌生男人在一起的場面。可是他已經不再有初次的驚慌和恐懼。他仍舊心如刀絞,但不動聲色走開,然後關上自己的房門,安靜地寫作業看書, 更多的時候畫畫。累得伏在桌子上,心中卻是一陣陣難過。無能為力。
在此後漫長的相處之中,他們之間的話語,除了&ldo;出來吃飯&rdo;,&ldo;你學校功課如何&rdo;,就再也沒有其他。
母親依舊是本著一個傳統家長應有的職責,只要有空,就一再叮囑他成績和功課。而不巧的是這也恰恰是他厭倦的事情。他成績很糟糕。拿著考試試捲回家,免不了是一頓罵。
罵到後來,他已經麻木,麻木到已經不再會為捱了罵而難過。即使是捱了幾巴掌,也就是陰鬱著臉,回到自己房間去。砰得關上門。再也不出來。
因為是血肉相連的親人。所以許多話反而就成為禁忌。交流是羞恥,親近是羞恥。唯有透過相互苛求和中傷來表達對彼此的愛,才是理所當然。這是多麼可悲的事實。
長久以來,簡生一直不知道母親跟別人有染背後的事實真相。而簡生唯一能夠清晰知道的,就是他不再對這個家抱有任何希望,不再對母親抱有任何希望,即使目睹她以令人心酸的迅疾速度衰老。
有人曾說,如果一個孩子對自己的家庭失望,那麼他必將對這個世界失望。
8
初一結束之後,簡生得知他們年輕漂亮的美術老師要辭職到美院進修,並同時在美院舉辦的繪畫培訓班教課。他驚慌,捨不得她離開,於是想要去她的班上學畫畫。
今生就是這樣開始的。
走過濃蔭的街道,在少年時代伊始的夏天,他第一次去找她。簡生抱著忐忑的心情來到她在美院的家,輕輕地敲門。等了一會兒,淮披一件隨意的深色墜質睡衣,嘴裡叼著的一枝炭筆,手裡抱著一卷卡紙,另隻手騰出來開門。頭髮挽起來,脖頸頎長,鎖骨似清瘦的少年一般突出。面孔上的輪闊硬朗。不知為為何,她瘦了很多。膚色潔白,如同樓下綻放的廣玉蘭。
簡生因她的美而震懾,緊張得說不出話。淮表情詫異地望著這個心緒不安的少年。
他站在門口,忐忑地問,我可以不可以到你的班上去學畫畫?
淮愣了一下,微笑著說,當然可以。
得到她的允許,少年竟興奮地語無倫次。謝謝,謝謝,他重複著說。仍帶稚氣的面孔上浮現出淡漠而柔和的真摯笑容,帶著少年的羞澀,卻令人過目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