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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雖然不大敢隨便說話,不能互通訊息,但是正如俗話所說的:“沒有不透風的牆”,我逐漸知道了,聶記革委會改變了對待“勞改罪犯”的“政策”,不再集中,而要實行分散,把各系所處的“罪犯”分回各自的單位。姍姍來遲,東語系也把我們幾個“罪犯”提回系裡。我們的“牛棚”轉移了。轉移到外文樓去。
前些日子,“特別班”還在外文樓時,我是多麼希望能進外文樓來呀!現在果然進來了;卻是依然故我。我們幾個“罪犯”被分配住在二樓北面的緬甸語教研室裡,都在地上搭地鋪。靠窗子有一張大桌子,我們的牢頭禁子睡在上面,居高臨下,監督我們。他外號叫“小爐匠”,大概是姓盧的青年學生。最使我吃驚的是,“我們”又增加了新人,是“黑幫大院”中沒有見過的。他們也是“罪犯”嗎?我心裡納悶。反正現在是同我們一鍋煮了,彼此相安無事。
在這裡,生活比較平靜了。不像在“黑幫大院”裡那樣,時時刻刻都要把神經繃得緊緊的,把耳朵伸得長長的,惟恐牢頭禁子喊自己的名字時答應晚了,招致災難。現在牢頭禁子就高踞在同一間小屋的桌子上,用不著把神經弄得那樣緊張了。
但是,日子也並不好過,也不可能好過。我仍然是“勞改罪犯”。這樓上有許多辦公室,大多是各專業的教研室。在我被“打倒”以前,我當了二十年的系主任。這些辦公室我都是熟悉的。周圍的氣氛當然是非常好的。我是這裡的主人。而今時移世遷,我一“跳”(自己跳出來也)而成為階下囚了。“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我當“反革命”已經有一年多了。我並不是留戀當年的“威風”,我深知自己已被“打倒在地”,永無翻身之日了。我只求苟延殘喘而已。
現在,在整個大樓裡,我只有三個地方能進:一是牢房,二是廁所,三是審訊我的屋子,最後這一項是並不固定的。至於第二項則是“黑幫”同“白幫”(“革命者”)共同享用的,因為“黑幫”雖然是鬼,也總得大小便呀。—真鬼大概是不大小便的,待查。
此外,這裡也頗有令人難堪之處。“黑”“白”雜居,抬頭不見低頭見。中國是禮儀之邦,見了面,總得說點什麼。可我們又缺少英美人見面說的Goodmorning!Howdoyoudo?或者單純一聲Hello!現在習用的“早安”之類,是地道的舶來品。我們過去常用的:“你吃了飯了嗎?”是舉國通用的問候語,我想縮為“國候”。現在,在外文樓,見到了以前很熟很熟的人,舶來品不敢用,“國候”也不敢用。只有低頭,望望然而去之。“白幫”怎麼想?我不得而知。似我“黑幫”卻實在覺得非常彆扭。有時“白人”在某一間屋子裡,討論什麼問題,逸興湍飛,歡笑之聲中溢滿了“革命氣”,在樓道里往復迴盪。這革命氣卻一點也沒有薰到我身上。我們現在是“談笑之聲能聞,而老死不相往來”。“能聞”者,能聽到也,這是別人的聲音,我們是不能有聲音的。我們都像影子似地活動著,影子是沒有聲音的。
但是,這裡也並不缺少新聞,缺少有刺激性的東西。這新聞並不是哪一個人告訴我的,現在沒有人敢幹、肯幹這種事。這是我自己從樓道中嘁嘁喳喳的聲音中聽出來的。最重要的一條新聞是關於我在上面提到過的那一位蒙古語女教員的。原來東語系“罪犯”中只有她一個女性。在“黑幫大院”時有女囚牢。到了外文樓以後,女囚牢沒有了,又不能同我輩男士一起睡在地鋪上。所以就把她關在另外一間屋子裡。據我的推測,管理她的大概是一個學朝鮮語的女學生和一個系圖書室女管理員。後者姓葉,大名暫缺。此人是一個女光棍似的人物,潑辣,粗暴,最擅長惹事生非,興風作浪。她所在的圖書室是東語系小沙龍,謠言由此處產生,小道訊息在這裡集散。“文化大革命”一分派,她就成了聶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