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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莊周家門口,卻覺得歌聲就是從裡面傳出,便更加疑惑。
進門一看,原來歌者就是莊周自己。
他沒有跪著,而是兩腿前伸,屁股坐在地上,顯得十分隨便。好象他面前不是妻子的棺槨,而是一位非常熟悉的老朋友。
他的兩腿中間放著一個瓦盆。左右兩手各執一根木棍,有節奏地敲擊著瓦盆,閉著眼睛,口中唱著歌曲:
吁嗟吾妻,
已歸天真。
吁嗟莊周,
猶然為人。
歌聲就象冬天的北風吹過乾枯的樹枝那樣舒緩而低沉。
惠施跪在靈柩前,點上香,行過禮,然後來到莊周旁邊。
他打斷莊周的歌聲:
「莊兄,你也太過分了吧!你與嫂子過了一輩子,兒子都這麼大了,現在她得病而死,你卻不哭她一哭。這也就算了,還敲著盆兒唱歌,也太過分了,兒子會怎麼想?鄰裡會怎麼想?」
莊周緩緩睜開眼睛,凝視著面前的棺槨,答道:
「惠兄,我並不是無情無義啊!她剛死的時候,我也十分痛苦。一起生活了幾十年,怎能一下子就將她忘記?
「這幾天,我想了很多。人本來並沒有生命,人在來到這世界上之前,是什麼樣子,誰也不知道。人在最初的時候,不僅沒有生命,而且沒有形體;不僅沒有形體,而且沒有神氣。在恍惚之間,產生了混沌之氣,氣的執行凝聚成人形,形體在氣的鼓盪下產生了生命。老子云:『萬物芸芸,各復歸其根。』這個根,就是混沌之氣。人的生命與形體來源於混沌之氣,到了一定的時候,就要回到混沌之氣中去。
「現在,顏玉死了,就是回到混沌之氣中去了。她就象一隻迷途的羔羊,找到了自己的故鄉。她安詳地熟睡於天地之間,沒有憂愁,沒有煩惱,沒有操勞,我應該為她慶賀。
「因此,她剛死的時候我也象常人一樣哭泣,但是,現在我想通了。我也理解了越人那種歌舞葬禮。
「對親人的死亡,與其灑下使生者傷身的淚水,不如唱一曲使亡靈欣悅的歌曲。」
惠施聽罷,搖搖頭,什麼話也沒說。
埋葬了老伴之後,莊周越來越變得少言寡語了。他深居簡出,整日伏案閉目養神,只有惠施來訪,藺且與兒子才能聽到他說幾句話。
一年之後,惠施也死了。
當惠施的門客來通報這一訊息時,他只說了一句話:
「他也先我而去了。」
顏玉的死,莊周經歷了一個由撕心裂肺到漸趨平靜的內心過程,而惠施的死,他卻完全能泰然處之了。
宇宙是無窮的,而人的生命則是有限的。將有限的生命置於無窮的天地之間,就象一匹白馬駒從牆孔中飛馳而過一樣,是轉瞬即逝的。
人們對待轉瞬即逝的人生,不應該惋惜,而應該順其自然。人,就象自然界的其它生物一樣,注然、勃然,興起而生,油然、漻然,歸虛而死。生化為死,死化為生,都是自然的過程,我們不應當以此為悲。
不僅如此,我們還應當將死亡看作人的真正的歸宿。人來源於虛無之道,就必須回歸於虛無之道。而死亡,就是回歸於虛無之道的最高形式,最徹底的形式。
回想起當年楚國骷髏在夢中對自己說的話。莊周不禁啞然失笑。是的,死亡是不值得悲哀的,也不值得恐懼,但是,對於現在的莊周來說,死亡也不值得喜樂。
因為,畢竟生命是可貴的。忘卻死亡,超越死亡,還是為了讓有限的生命更加愉快,更加充實。以死生為一條,超生超死的真人,就象不再懼怕死亡一樣,也不喜樂死亡,就象不再執著生命一樣,也不厭棄生命。
忘卻生命,才能真正地把握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