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頁(第1/2 頁)
王安石久立不動,細雨蒙面,逐漸麻木了他的感知。此處正對宣德門城樓方向,沒人知曉他在想甚麼。
雨水打濕他的肩脊,一柄傘撐在頭頂,為他遮過朦朧雨幕。
「會著涼的。」歐陽芾舉著傘,與他站在一處,她穿著單薄褙子,風吹在身,陣陣沁入肌膚的冷。
她總看見他失意的模樣,彷彿命定般。
「你認為我可笑麼?」
幾無波瀾的語調,她卻知曉深藏在底的情緒,他在失望,一寸寸隨時間流逝失望下去。
「時然而然,眾人也,己然而然,君子也。介甫先生是我敬佩的人,從前是,如今也是,」歐陽芾浮起絲縷笑痕,那笑痕亦有他看不懂的含義,「未來也是。」
介甫先生,她如此喚他。王安石終於恢復些神智,他下意識去接過她手中之傘,卻發現她指尖冰涼。
「回去罷,莫在此處站著了。」
「你不回去,我便不回去,」歐陽芾拒絕道,「介甫先生好自私,只顧著自己難受,不在意別人也在為自己難受。」
她控訴著,王安石心間一緊,將她擁攬進懷,衣襟貼著她的溫度,令他不由自主抽了口氣,他素不以軟弱示人,若軟弱,也是為她所逼。
「我為群牧司判官時,終日庸碌無為,自問愧對所學,願乞外放以少施才幹,然,時至今日,又與當初如何不同。縱我願將一生所學傾付,倘人主不識,便若敝屣毫無用處。」
「不是的」
「那份劄子,我言辭甚烈,也許在官家看來不過沽名賣直者的囈語,寡學自大,不堪世務,恐便為官家眼中之我。」
「不是。」
「國無良材,外有夷狄之患,內無治世之臣,風俗日壞,放僻邪侈,無所不至。輔臣渾噩,黎庶疾苦,這些,他亦視若無睹。」
「」
「我原以為,至少」
至少那位人主會給予微毫反應,而不似此麻木不睬。
這番為人臣者的抱怨,傳不進君王耳中,空落於大地上無人聽聞。
這是一位勤勉愛民、寬容仁德的君主,是一位肯將秘閣古畫對一位女子敞開,作為對她的賞識與嘉獎的君主,是一位虛心納諫、時常自省,為中庸之臣所喜愛的君主,這卻也是一位閱歷歲月、經涉憂患的人主,一位優柔寡斷、不夠堅決的人主,一位在慶曆年間改革失敗後惟願天下不再妄有紛更的人主。
早在慶曆新政過後,歐陽芾有意識地回首瞭解那段往事,便隱約察覺了此點。
可天下的人主只有一位,選無可選,挑無可挑,為人臣者,惟能付忠心耳。
「但求無愧於心,」歐陽芾道,像哄孩子般輕撫他的脊背,「我們惟做自己能做的,該做的我陪著你,好不好?」
箍住她的力道緊了緊,長久,耳畔傳來一聲低吟:「好。」
「君不見咫尺長門閉阿嬌,人生失意無南北。」梅堯臣念道,「好!好詩啊!介甫此二首,與杜少陵的詠懷古蹟恰恰相反,杜少陵寫昭君思怨黯恨,他便寫昭君受漢恩淺、胡恩深,『樂在心相知』,新穎脫俗,別開生面,不愧為王介甫啊。」
「聖俞不識他麼,他是專愛作翻案文章的人,」歐陽修對於自己這位侄婿讚賞之餘不忘調侃,「不過,能把翻案詩作成此般,也惟他王介甫一人了。」
歐陽芾在旁吃瓜聽評,默不作聲。
然歐陽修豈會放過她。幾首和詩寫下來,歐陽修一一擺在她面前,要她評出高低。
「我回家探個親,還要做這得罪人的活。」歐陽芾表現得不情不願。
梅堯臣笑道:「二孃儘管放心,此處無旁人,只自家人關上門評。」而後略暗示道:「永叔對自己這兩首和詩可是頗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