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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該屈膝在胡床上坐下,但還是不說話,只是仰著頭,凝視著支屈六的面孔。支屈六又再左右瞟瞟,暫時沒見到第二張胡床,乾脆就在土地上盤膝坐下,正當裴該對面——「好了,請講。」
裴該心中暗笑。他前兩天才剛向簡道探問過石勒軍中情況,固然簡道這人學識淺薄,也未必真會看人,但接觸久了,對於胡營將吏浮面上的性格、喜好,還是能夠掌握個八九不離十的。比方說他就隨口談起,說支屈六將軍最喜歡聽人說古。
石勒軍中兩級分化非常嚴重,絕大多數將領都是胡人,或者生長邊陲、胡化了的晉人,全都粗鄙不文,大字不識一籮筐。至於文事、政務,則仰賴張賓的「君子營」,營中都是中原士人,除了他簡道墊底外,全都是讀過不少書,知道很多事的。這兩個集團分工明確,但也正因為如此,相互間並不相容——因為有石勒鎮在上頭,不至於起什麼太大的矛盾,但起齟齬、搞摩擦總是免不了的,互相看對方都不怎麼順眼。
所以支屈六喜歡聽古,到處找人給講故事,最終卻只有張賓肯敷衍他。其實喜歡聽古的並非僅僅他一個人而已,石勒本人閒的時候,就經常找張賓、徐光、程遐等人前來,詢問前代之事。這幾位認為此乃導引胡將軍成為中國君主的正途,因而非常熱心,還建議石勒讀書學字,石勒卻以軍務倥傯,沒時間為理由給婉拒了。
張賓給支屈六講過不少古事,支屈六因此非常尊敬張賓,他甚至有段時間,也不知道從哪兒聽說的,中國人稱「子」就是老師的意思——好比說孔子、孫子——於是見面就尊稱「張子」,好在張賓及時把他這老掉牙的稱呼給扭轉了過來。只可惜張賓政務繁忙,時間有限,所以很多時候都只得繞著支屈六走,以免被他給糾纏上。
簡道還曾經笑著說:「此番大軍北行,支將軍便極煩悶,說:『何以命我留守,卻攜張先生同行?我將數月不得聆聽張先生的教誨了。』」
故此支、裴二人今日對談,裴該一問說你知道諸葛亮,不知道諸葛孔明,知道劉玄德,不知道馬幼常,那好,我就來給你講講這其中的故事。你一好奇,自然氣消;等你聽了我的故事,難道還好意思再找我麻煩嗎?
當下先一桿子支出老遠去,從頭講起:「且說蜀漢先主劉備為曹操所逼,被迫逃奔荊州牧劉表,暫且棲身。劉表也恐曹操率軍南下,侵擾荊州地界,因此便將劉備安置在新野縣城,為其北方屏藩……劉備因而感嘆髀肉復生……」
支屈六聽到這兒,不禁伸手摸摸自己的大腿:「久不騎馬,髀肉會生?這我倒不清楚……我自懂事以來,便從未離開過馬鞍哪。」
裴該微微一笑,不去理他的捧場,繼續說下去:「……有水鏡先生司馬徽指引劉備,說:『伏龍、鳳雛,得一可安天下』……」他說的並不純是史事,還摻雜了不少演義內容,細節更為完善,情節也更加迭宕起伏,聽得支屈六是如醉如痴。要知道這年月雖然去漢末三國未久,終究並非同時,相關史料非常零散,陳壽雖然完成了《三國志》,如前所述,傳播的範圍還不太廣,張賓走運,偶爾讀到過,徐光、程遐等人也自命當世才傑之士,卻全都無緣得見。
而且這年月的《三國志》還並沒有裴松之的疏,陳壽筆法很簡練,內容有些單薄,若非精研者,很難把主線給捋清楚嘍,把相關事件全都嚴密編織起來。所以張賓雖然讀過《三國志》,但日常向石勒,偶爾跟支屈六講古,主要內容也都來自於《史記》、《漢書》和《東觀漢記》這三部史書,就很少涉及三國時代——要不然支屈六怎麼會不知道諸葛亮字孔明呢?
裴該舌燦蓮花,一路講說下去——他前世是很喜歡聽評書的,知道該怎麼吸引聽眾,怎麼賣關子,怎麼留釦子,這跟張賓等學究一板一眼,幾乎是用時語翻譯古書,等對方聽不懂了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