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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天氣就冷了,大雪說來就來,全無半點遲疑。空中舞動柔曼的輕紗,群山染素,天地無聲。雪過天晴,曠野宛若碩大無朋的白紙,毫無褶皺地坦現開來。這時大地變得更寬更大,簡直比天空還要遼闊。單純的白色覆蓋了河谷丘陵,一直延伸到天盡頭去。倘若有人行走,便會有一串腳印直通向天邊,來去茫茫,恍然永無休止的音符。
第一章(3)
雪的清亮映到紙窗內,金家的火炕燒得滾熱,火盆裡的炭火正旺。因為得了一筆外財,老金暗覺腰桿子壯實,閒時就扒拉幾下算盤。其實,以他的財產無需使用算盤,可老金說安家置業沒個帳哪成?老金練習珠算的時候,貓兒緊貼著他打盹,黃狗則把腦袋探上炕沿,乜斜著眼睛觀察主人。院落裡不總是寂靜,拴在樹樁上的毛驢會莫名其妙地大叫起來,雞鴨鵝們撲打著翅膀追逐撒歡。聯想到路人漸多,老金決計開間煎餅鋪,等來年打春就開張。
金首志陷入了冥想之中,幻想自己騎著高頭大馬,雲遊天下。老金鍥而不捨地開導兒子,說你不想種地可以,就跟我攤煎餅吧,一樣的養家餬口,好攢錢給你娶媳婦。兒子橫了爹一眼,扭身回屋看書去了。金首志最煩爹孃嘮叨,聽得腦袋都大了,書本雖然枯燥,好歹耳根子清淨。金首志讀過私塾,從《三字經》、《千家詩》起步,背詠四書五經,得私塾先生真傳,寫得一手好字。一家人逃入圍場,也斷了功名之路。金首志素來對科考沒有興趣,行萬里路才是他的嚮往。老金警告過兒子,說老不看《三國》少不看《西遊》,那個孫猴子也是妖精,會把你勾引魔怔的!金首志懶得說話,眼睛不離《三國通俗演義話本》。這是他唯一的藏書,早已翻得殘缺不全,內容卻熟爛於心。他沉浸在金戈鐵馬之中,到了物我兩忘的境地,禁不住擊柱嘆息,說:&ldo;大丈夫一世,豈可空老於林泉之下?&rdo;
在爹孃這邊聽來,這嘆息有種特殊的寓意,猶如虎嘯般駭人。好在翠兒的親事定下來了。女婿是逃荒來的,單身一人,模樣周正,人也勤快。老金特意走了三十里的路,央人算過生辰八字,女婿大翠兒一歲,屬蛇的,蛇馬配是上等婚。夫妻兩個都歡喜,心想:閨女一嫁,兒子娶媳婦就指日可待。
金家的女婿叫趙前,老家在山東費縣。沂蒙山區連年大旱,家家戶戶揭不開鍋。在榆錢兒未發的春天,村上的教書先生也餓死了。村上人議論說,關東的日子好混,只要肯出力,沒有餓死的,與其坐家等死,還不如出去碰碰運氣。為了糊一張嘴,趙前決意去闖關東。沒家沒業的人,用不著咬牙跺腳下狠心,跟哥嫂說一聲,就出來了。關東乃清廷的&ldo;龍興之地&rdo;,直到清末才被迫開禁,沃野千里,人丁稀少。山東直隸等地的移民撲向廣袤的黑土地,推車挑擔,成群結隊。從海上漂,從陸上走,填飽肚子的渴望能衝破任何艱險。
趙前收住腳步的時候,柳津河還是一條無名的小河。浩蕩的河水擋住了去路,這是一條自東向西的河流。有種意念湧起,那樣的強烈:去河的上游。他的提議遭到了同伴的抵制,千里同行至此分手,趙前摸了摸褡褳裡的乾糧,覺得還夠。當河流終於窄淺得可赤足而渡時,他想好了河的名字:柳津河。
河邊是一望無際的柳樹叢,簡直就是綠意蔥蘢的長廊。密密麻麻的柳樹簇擁在一起,多數為灌木,其中也有一些長成了喬木。成為喬木的柳樹或匍匐或歪斜,樹幹扭曲盤梗,枝條側延旁生,千姿百態,似旗似傘似屋簷似斗笠。遠處沒有村落,灘塗碧綠如毯,寧靜誘人。趙前被深深地震撼了,真想奔跑著撲向草甸子。可是他太累了,只好坐下歇息。平緩流淌的河水,熠熠生輝,叫他有了尿的念頭。一條拋物線憑空墜落,極是響亮。未及提上褲子,一團黑影從側面撲過來,撞了他一個跟頭。定睛一看,一頭受驚的狍子,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