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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小時候捱了罵那樣蜷縮在那裡,深深埋著頭,哭泣漸漸變弱。母親就站在他面前。過了良久,他在母親的注視中漸漸站起來。
我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他說,媽,要是你和我爸當年沒有把我生下來,那就一切都好了……我本來就是個孽債……原諒我,媽,我知道我本來應該愛你……而不是淮……
他說這話根本就是誠懇的。但母親卻被他這話給刺激了。她不能夠接受他的不愛,與所愛。她又無法自制地拿著衣架在他腦袋上拍‐‐
你跟我閉嘴。你根本就是病態。什麼都不懂。你要是再這樣一天到晚跟她廝混,不好好讀書……我絕不了你的心,就不信絕不了她的心……到時候非告她去不可。
簡生聽著母親的話,只覺得絕望。他從廚房的案臺上拿起一把尖刀。母親面露驚恐神色,瞠目結舌,還未來得及讓他放下,少年就當著她的面,一刀扎進了自己的胸口。
她尖叫。
少年在劇痛的瞬間,緊緊閉上眼睛,握著刀柄便蜷下身去。鮮血如同眼淚般溫暖地汩汩湧出。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被來自母體子宮的羊水甜美地包裹起來。彷彿是重歸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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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哆嗦著,撞見他的血。
在搶救室裡,他作為一具破碎的生命體,被手術器械一點點修復。他相信他一定有心跳停止的時刻。否則他怎麼毫無痛苦地,看見了婆婆,在靛青色的大湖岸邊,搖著蒲扇,哼著古老的童謠。他感覺自己已經很輕,彷彿只剩下靈魂。
而那個時刻他深刻地後悔了。淮還留在那個他急於告別的世界,他害怕也許是再也沒有機會和她一起,整天坐在空曠的畫室裡安靜地畫靜物寫生,看窗外的光線撫摸她脖頸後面一小塊潔白溫潤的面板。沒有可能再跟她打電話到凌晨,然後當感到寒冷的時候,看著淮急匆匆地送來禦寒外套。再也不能在五月的假期心血來潮地和淮一起在一個午後往郊外走,一直走一直走,沿途是鄉村泥土的味道,有一點乾燥,甚至夾雜著牲畜的氣味。風並不大,搖晃著喬木高大的枝幹,嘩嘩地響著,土狗,男孩們瘋跑,灰塵飛舞。太陽的眼淚落滿了她們的肩膀和麵孔。走了那麼遠那麼遠,在城市的盡頭看見大片大片廢棄的倉庫和工廠,他一路跟在淮的後面腳步拖沓地行走,像個拖後腿的小孩。然後在太陽都垂垂落下的時候,站在河邊梳理愉快的心情和疲倦的笑容。心滿意足。
而未曾道別的淮,是否又能夠記得,在初中畢業的夏天,一起去寫生。在風景如畫的小鎮,溪澗清澈歡快猶似情人的眼淚。是他們兩人一起,登上山頂,眺望層巒疊嶂。虎嘯猿啼,鳥啾禽啁。清晨的霧靄絲綢一樣纏繞在面板上。他們還看到了濃鬱的綠色,層層疊疊的蔓延到遠方,像是海濤,被一行風箏般的飛鷺打斷,於是這綠色就靈動起來,他觸手可及。淮又是否能夠知道,站在山頂,當涼風呼呼地灌過來,他一直都想告訴她,他的愛。
他如何才能忘記,這一紙自童年尾聲的夏日起,書寫了這麼多年的無字弔唁。淮多半是無法全部理解,這個隱喻背後的含義的哪怕萬分之一。
他以為在自己談不上有回憶的年紀上,這個世界上沒有值得牽掛的東西。然而此時此刻,他在死亡的幻象中回首如此短暫的光陰,心裡都竟能夠充滿如此豐盛而遺憾的感恩。在整個漫長的少年時代的成長當中,一直都有畫畫和淮陪伴左右。若一切尚未如此倉促地開始,他希望能夠致她一束開得濃盛的山茶。因了在有限的記憶裡,淮總是這般美好,並且一再給他以樸素的關懷。在她的衣襟上,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