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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對於老師的熱情和好感總是直白又羞怯的,這誠懇和稚拙常常逗得淮對她無奈卻又充滿憐憫。
十三歲那年,簡生就這麼在畫室裡面度過了整個夏天。淮對這個特別的孩子也感到喜歡,一直不收學費,於是開學之後,即使不是星期天簡生也去畫室。通常是在放學之後,飛快地背著書包跑到畫室裡去看淮給那些大孩子上課。躲在高大的畫架後面等待,直到天黑,卻只是為了下課能夠與淮一道回她單身宿舍或者到門口吃便飯聊天。
這小小的心緒細膩的少年,剪了像是日本男孩一樣的短頭髮,前面留著長長的劉海,深深地遮住眼睛。瘦高的身材,膚色像父親那樣蒼白。一直都是在同齡人之中表現出內向不合群的性格,獨自守著內心龐大而甜蜜的秘密,兀自成長。
學校裡沒有什麼事情能夠調動起他的興趣,平常就安靜地坐在座位上,上課,下課。畫畫,發呆。書包裡裝著速寫本,上面留下許多速寫和想念。就是這樣安靜並且不引人注意的少年。
唯有在淮的身邊,他才話語滔滔不絕,開朗健談。多年來,他自己甚至都不能夠分辨,淮對於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角色。公正耐心的老師,溫和美麗的母親,善解人意的朋友,親密無間的姐姐,至死不渝的情人。淮已經標榜了他所能想到的每個角色的完美典型,在整個漫長的少年時代,他堅定的意志便是,沒有淮,生活不值得繼續。
他只願生活在有淮的世界。如此,內心便無限地快樂與幸福。
母親仍然是忙著她的工作,小心翼翼地周旋著鈔票和男人。母親第一次沒有告知卻徹夜不歸的夜晚,簡生獨自在家做作業。做完之後他開始畫畫。畫滿了好幾頁速寫紙,覺得有些累,於是開始洗澡。洗澡完畢,母親仍然不見回來。他開始擔心,心裡發慌,卻又湧起一股莫名的煩躁和恥辱感。他坐在沙發上等待,好像又回到第一次撞見母親和陌生男人上床的情景,竟然難受得心跳加快,如鯁在喉。他不可自制地想念淮。
於是他出門,往淮的家走去。凌晨的街道蔓延著水氣,十分安靜。獨自來到淮的樓下。那是個清涼的夏日夜晚,在一樹繁盛的玉蘭花之下,在映著飛蟲透明翅膀的昏黃燈光之中,少年徘徊良久。 只要他抬起頭,就能夠看見淮的窗戶。月光皎潔,如同兒時生活的北國鄉下見到的那般明朗清澈。頭頂上的星辰,稀疏散落在夜幕。他閉上眼睛,想念著故鄉的夏夜,亦想念著淮溫婉的笑容。心裡無限安寧。
他站了一夜。黎明的時候,他拖著站得僵直的雙腿慢慢走回家。
母親依然沒有回來。他內心陡然空落了。他寧願被母親責罵一夜未歸,也不願回家看見如此令人心寒的空房。少年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間,扭亮檯燈,翻開一頁速寫紙,開始描繪夜色中茂盛的廣玉蘭。他在頁面背後寫,今夜母親沒有回家。
那天早上他覺得困,沒有去上學,一直睡到中午。母親回來之後,並不知道他沒有去上學。簡生輕聲問她,昨晚你在哪兒?
母親輕描淡寫地敷衍著說,在公司忙一個策劃。然後轉身進了臥室更衣。少年呆在原地看著母親關上房門,只好無言地轉身回到自己房間。
那是他十五歲的時候。
此後,他開始時常在失眠的夜晚,來到淮的樓下。他對這樣稚拙而真摯的遊戲樂此不疲。在那些悶熱難當的夜晚,突然下起酣暢淋漓的一陣大雨,冰涼的雨水混合著潮濕溽熱的植物和泥土的氣味,匯聚成汩汩流水,沖走爛醉的花朵,花瓣漫過腳背的時候,被涼鞋的帶子掛住,停在面板上,微微瘙癢。於是他俯下身,拾起來。摸到花瓣的細膩,如同記憶中光滑潔白的手。將花瓣放進襯衣的口袋,凌晨時分帶回來夾在速寫本里。一片一片,累積得很厚。
是在琴絃上寂寞起舞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