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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來說,真是一個不可能的人。
在醫院的療養景區散步的時候,她說,我是明白你要送我到醫院來診治才肯安心,簡生。但平心而論,你亦知道,這樣純粹是徒勞。這樣的病,病因複雜,到目前為止沒有準確有效的療法。我每天需要躺在床上,接受那些無謂的檢查,昂貴而無用。自離婚到現在,我已經病了很多年。完全習慣。而吃藥和鍛鍊,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完成,並不需要這樣戰戰兢兢地住在醫院,簡生。
人在肢體健全,無病無疾的時候,常常會忽略這巨大的福祉,覺得彷彿得來這樣的福分是應該的事。而我現在儘管有痛楚,但是細細想來,亦沒有什麼不可忍受。畢竟我已經過了大半生健全的生活,而現在,這健全只不過是要被收回。
簡生,我不願只是躺在醫院了度餘生。
可是你想要什麼,淮。
我們去玲溪,簡生。我想去看看那裡。很久沒有去過了。
7
簡生,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來玲溪是什麼時候。
記得。放暑假的夏天。你帶上我們五個畫畫的孩子,一路坐車,看到好的風景就停下來寫生。我記得那天我們爬了山,在山頂上停下來休息,畫畫。我們幾個孩子都很累,不停嗔喚抱怨,你卻十分耐心。山頂的風十分凜冽,我站在那裡覺得自己面板上有絲絲涼意纏繞,新鮮的空氣貫穿心肺。 來到玲溪的時候,是傍晚。鎮子面臨大湖,背枕青山,溪澗穿城而過。大家一起吃過晚飯,我獨自出去散步,因為心曠神怡,忘記了時間。你來找尋我,已經是晚上。我們一起散步走了一段小路,月色清涼。在那裡住了幾天,後來你要獨自上山去看看有沒有適合寫生的地方。我一直看著你,非常想去。後來你同意讓我一起上山,結果半路上我摔倒,十分狼狽……
你一切都記得那麼清楚嗎,簡生。我覺得我已經漸漸模糊了那些細節。可是頭腦中始終有一個印象,便是那裡寧靜安然,只有大片大片的蒼翠。她說到這裡,彷彿陷入真切記憶,聲音像是被風託了起來,飄向遠處。
坐車的途中,簡生與淮斷斷續續說話。行車漫長,淮不時地睡過去。簡生在一旁鎮定而清醒地看著她的臉,卻恍然覺得落進了長久以來的那個夢境。
少年的他與淮一起乘坐一輛陳舊的空蕩蕩的公車,緩緩深入某處蓊鬱潮濕的森林。青色的藤蔓在窗邊搖晃,滴著甘甜的露水。陽光都變成綠色的,呈柱狀射入幽暗的車廂。青玉一般冰涼的風微微撩起淮耳鬢的髮絲。
淮,我這樣想念你。
那少年時的夢境還依然停留在遙遠的夏天。此時冬天的山林,有著陰鬱的雲層籠罩,有些冷。車窗上結滿了水霧,彷彿一場久待的晨間饗膳。他握著淮的手,悵惘地望著雲霧森林。一言不發。
到達玲溪,正值暮色四合。整個小鎮襯著高大山影,陷入一片靛青色的黃昏。有著破碎的如豆燈火隱約閃爍在深邃逼仄的巷子裡,燈火倒映在潮濕而光亮的石板路上,像是一溪落入凡世的星辰。
鎮子上一派蕭條。這裡本來就並非是經由旅遊開發的景地,時值冬天,人更是稀少。他與淮住進當年的那間農家客棧。從滴著雨水的清幽院子裡穿過,走上後院小樓。他們的房間,兩張乾淨的木製單人床,牆壁乳白,棟樑和窗欞都是棕黑色的檀木,聞上去都有時間的芳香,至為珍貴古老。撐開窗子,看得到玲溪鎮上的流水燈影,靜謐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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