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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該看他態度挺誠懇,雖然不至於滿臉堆笑來相迎,表情也自然而然地非常放鬆,當即一抬手:「將軍請室內敘話。」
兩人進屋之後,脫鞋登席,僕役擺好兩張矮几,支屈六帶來的胡兵在上面擺滿了各種吃食,還有酒水。支屈六說了:「我慣飲冷酒,裴郎可要先熱來喝?」裴該說不必了,我也喝冷的吧——後世中國人也只對黃酒有熱飲的習慣,這種醪糟一般的酒水(當然度數比普通醪糟要高),就跟啤酒似的冷著喝好啦。
端起酒盞來朝支屈六遙遙一敬,入口香醇綿軟,果然跟那天張賓帶來的一天一地,迥然不同,只可惜說「冷酒」,其實還是室溫,這要是加兩塊冰,肯定更好——然而這年月、季節,根本就沒處掏摸去。
支屈六一口便把盞中酒水吸乾,旁邊兒胡兵又給他滿上了。他朝裴該一拱手:「日前我受妄人蠱惑,還以為裴郎並無本事,只會諂媚事上——裴郎說得對,諸葛孔明豈會諂言媚君呢?張先生是主公的張子房,卿便是主公的諸葛孔明啊!我會去喝止那些無知私議之人,好教他們得知,主公的識人之明,我輩是不能心存疑慮的。」
裴該微笑著一擺手:「不必特意為我分辯。」
支屈六不解問道:「卻是為何?」
裴該回答道:「人非生而知之者,見識、學問有所欠缺,本乃尋常之事。但若不知而不問,只會私下議論,這般妄人,還解釋做什麼?就讓他們糊塗一輩子去好啦。」
支屈六聽了這話,一開始臉上有點兒發紅,但是轉念一想,我雖然不知,但是我主動來問了,而且現在明白了呀,我不是妄人啊——裴先生其實這是在稱讚我吧?心中大快,忍不住就又是一碗米酒灌下去,然後輕輕嘆一口氣:「可惜,諸葛亮雖然為劉備重用,認為伏龍天下無對,看他識人用兵,終究有所欠缺。」
裴該搖搖頭:「人有馭人者,有為人所馭者,孔明人臣,識人之明不如其主,這也無須苛責的。至於用兵……孔明用兵,鬼神莫測,將軍不可妄下斷語。」
支屈六雙眼驟然一亮:「我未嘗聽人說起諸葛亮用兵,裴先生可能講解一二麼?」竟然連「裴郎」都不叫了,直接尊稱為「裴先生」。
要說諸葛亮的形象,後世被層累地逐漸美化甚至是神化,但此時卻正處於最低谷之中——想也知道,這是晉朝啊,宣帝司馬懿的敵人,誰敢說他好話哪?當時士人多以為諸葛亮「託身非所,勞困蜀民,力小謀大,不能度德量力」,他可能多少有點兒本事,但是眼光太差,怎麼就去跟了劉備那個賣草鞋的了呢?而就算跟了劉備吧,劉備死後一封又一封勸降信入蜀,你要真有見識,就該馬上倒戈來降啊,你壓根兒就沒有贏的機會哪!
本來輿論環境就差,再加上諸葛亮前幾次北伐確實犯了不少錯誤,所以或許有人稱讚他治蜀還算合格,但沒幾個人敢說他是名將甚至大軍事家。就連陳壽再怎麼盛讚諸葛亮,最終也不得不捏著鼻子給了個「蓋應變將略,非其所長歟」的模稜兩可的評價。至於諸葛亮歷史上那幾次真懟上了司馬懿的北伐戰,更很少有人肯提及——怎麼說?說諸葛亮完全不能打,那宣王時代怎麼就不能滅蜀呢?說他其實很能打,你又將置宣王於何地?
所以相關諸葛亮的作戰,對於支屈六來說是個絕對盲點,昨晚想了半宿,越琢磨越覺得「彈琴退敵」雖然用險,但也不是沒有絲毫成功可能性的——這傢伙太敢想敢幹了,對老子的脾氣!今天特意跑過來,主要就是想聽諸葛亮的故事,當下勾引得裴該引起話頭,趕緊當面請教,而且——「我把漢中、隴上地圖也帶來啦,雖然不夠詳盡……」
裴該心說原來你是有備而來啊,眼見得胡兵在兩人中間展開地圖,他就只好繼續順著昨天的話頭說下去:「且說孔明設空城之計,退卻司馬,便即草草撤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