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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索要、囤積那麼多糧草,是打算造反嗎?我說這話之前,你可以撇清說自己壓根兒就沒想到這一層,我都已然把話撂這兒了,你還敢繼續幹,那不是明目張膽地擴充自家勢力,想對石勒不利麼?孔萇既然奸猾,必然不會上這種圈套,否則就連石勒都難免會對他起疑心。
再者說了,孔萇再遣人來,遣誰來?派孔蕢過來,我贏過一回就不怕第二回;派別人過來——支屈六你這回不能再縮了吧,你還能有幾個舅子?而倘若孔萇親自前來,支屈六和程遐也都不好意思再不露面,不可能你們繼續把我一無職之人頂在前頭吧?況且孔萇若想來許昌,他早就來了,不就是怕被支屈六以留守之職壓他一頭,讓他面子上下不來麼?他真能氣恨到理智全失,親自跑來興師問罪不成嗎?
所以裴該很坦然地表示:不用怕,再有什麼事兒還是我幫忙扛著。支屈六連聲致謝,裴該隨口就問:「曲彬何在?」
支屈六笑笑:「我已鞭之矣……」想要離間我和裴先生之間的關係,這事兒可忍不了啊。教唆犯程遐作為我的副手,負留後民政總責,不便下手,那實際的執行者,跑我耳朵邊兒上來遞小話的曲彬,就沒那麼容易讓他過關啦——「可要拖來裴先生驗看?」
裴該擺擺手,說不必了——「無得汙我眼目。」
……
支屈六其實沒抽曲彬幾鞭子,終究份屬同僚,又不是自己直屬部下,就不便施以重罰。他並不怎麼在乎程遐,但正經「君子營」督是張賓啊,若自己沒跟張孟孫通聲氣便將其屬吏打個半死,張賓就真能毫無芥蒂嗎?況且支屈六又一向敬重張賓先生。
所以也就在裴該拍胸脯頂上之後,支屈六跟後面遠遠綴著,結果瞧見曲彬也背著手蹩過來了,當場是氣不打一處來,抽出鞭子就給對方身上來了三道狠的:「滾,無恥小人,休讓我再見到汝!」
曲彬忍著痛是抱頭鼠躥啊,趕緊去找簡道幫忙處理傷口。其實傷口不深,因為有衣服擋著呢,但他原本一件好好的綢衫卻給抽破了好幾道大口子,連補都不好補,這幅狼狽模樣想必落在了不少人眼中。曲彬是又羞又氣,但還是不敢疏忽了程遐的吩咐,趕緊派人去瞧瞧裴該的下場。
誰料想裴該三言兩語,竟然就把孔蕢給嚇跑了,沒能比他曲墨封更丟人,兩相對比,曲彬更感覺臉上火燒一般,乾脆就躲在家中,暫且不敢出門去見人了。等到當日晚間,程遐返回城內,親自登門來瞧他的傷勢,曲彬這才流著眼淚,得以一吐心中的怨憤——
「想我堂堂衣冠華族,竟為一雜胡所辱!此仇不報,枉為人也!」
這時代讀書人往往會自稱為「衣冠華族」,「華」代表中國人,「衣冠」則是縉紳之意,後來到了唐朝,孔穎達在《春秋正義》中解釋得更加清楚:「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本來中國人就瞧不大起胡人,讀書人又瞧不起大老粗,石勒軍中文武之爭也相當激烈,若不是還需要武夫幫忙打仗,估計那些「衣冠華族」早就把他們踩泥坑裡去了。如今豬狗不如的雜胡武夫竟然敢毆打、羞辱衣冠華族,真乃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不過曲彬說這話的時候就沒想過,其實石勒也是「雜胡」,也是武夫,衣冠華族屈身而事之,又算不算蒙羞受辱呢?而石勒既然是雜胡武夫出身,他平常又會向著哪一方更多點兒呢?曲彬之流其實日常每受胡人之欺,只是若事情不大,他們就會本能地「寬宏大量」,原諒了那些自己暫時還動不了的沒文化的下等人……
從來漢奸心態就是:太君你可以辱我,但請別太過分。
程遐拉著曲彬的手,連聲致歉,說都是我謀劃有失,致使墨封受辱……「雜胡云雲,休再出口,待異日我等輔佐明公平定天下,衣冠自然榮昇天宇,不文武夫踐於泥塗。於今還當隱忍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