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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戰慄著望向那喇嘛的臉,頓時舒了口氣。還是那雙又深又黑的大眼睛,還是那張黝黑年輕的面容,還是那少年扎西頓珠。剛才的一切也許只是幻像而已。
但是誰知道呢?那少年喇嘛端坐於窗前,面容安詳,若山嶽般沉著鎮靜。他伸出一隻手,遙遙覆蓋在九塊雕版的上方,彷彿是在吸納著最後一縷火焰的溫度。半晌,他緩緩開口道:“每過十六年,每到今日的這個時辰,在這座印經院的這間藏經閣裡,由光線透露這個隱藏了無數載春秋的秘密。現在,時辰過了。”
“可這究竟是什麼意思……”範文嘉正待再問,蘇柏然輕輕地扯了一下她的衣袖,搖了搖頭。
“你們這就離開吧。”那少年這般說道。
我們深深行禮,慢慢退出。正待掩上門的最後一剎那,那少年喇嘛扎西頓珠忽然再一次開口道:“范小姐請留步。”
範文嘉雙肩一抖,沉默地站住。那少年似欲站起身來,卻終於坐定,雙手合十,極緩慢地念出一首四言偈語來。語曰:“汝愛我心,我憐汝色。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常在纏縛。”
念罷,那少年咬住嘴唇輕輕揮手。範文嘉面如死灰,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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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喇嘛(1)
當我再次回到東禾園,是在七個月之後。
簡單說一下在這七個月中發生了些什麼吧。1937年秋天,我們回到重慶,發現戰火蔓延的速度遠比想象中更快。北平淪陷,上海淪陷,就在我們遠赴藏地尋找雌鳳鳥尊的短暫日子裡,半個中國已經陷入日本人的鐵蹄之下。偏安一隅的山城重慶成為戰時臨時首都,這再一次證明銀行家蘇東禾果然有先見之明。
但當我面對如潮水般退守過來的淞滬會戰的敗兵殘將之時,當謝晉園謝團長的故事由那幾個滿目瘡痍的老兵哭著喊著哽咽著講出來之時,當一向冷頭冷臉的章司令狂怒之下把手掌拍得鮮血淋漓之時,向來以玩世不恭而自傲的我生平第一次感到無地自容。
我,無地自容。
我感到自己的罪愆,就像是南京的血,正從十根手指上熱辣辣地流淌下來。
擅離軍隊如此之久,我真應該被送上軍事法庭。但戰爭讓我獲得了救贖的機會。在章司令的親筆舉薦下,10月末,我離開重慶,加入了駐守成都的中國空軍第五航空大隊,暫時被編入訓練營。僅僅幾天之後,日本第十三航空隊司令官奧田喜久率領27架96式轟炸機襲擊鳳凰山機場,第29中隊副中隊長鄧從凱以9架伊…16戰鬥機升空狙擊。這場此後名垂青史的空戰以鄧從凱擊落奧田的座機之後自己也血染長空而結束。
一個月後,我成為第29中隊的一名戰鬥機飛行員。
只有在空中,只有在隨時與死神擦肩而過的恐懼感中,我才能感到罪惡被點滴贖清。再然後那罪惡感便消失了,我感覺到自己天生為長空而生,也彷彿天生面目猙獰,我追擊,我衝刺,我發射,我找到戰鬥的暢快與淋漓。有時候,當日本人的面目在空中與我距離如此之近直至毛髮清晰可見之時,我甚至會向著那個傢伙歡然大笑。然後,便是喧囂而至的烈火的噴射。然後,便看見令人酣暢的勝利。
第二年5月初,一次頗為嚴重的受傷暫時中止了我的戰鬥。我先是在成都躺了大半個月,身體雖然初步見好,但醫生說我的眼睛仍舊處在極其脆弱的階段,必須靜養兩個月以上,否則別說開飛機,只怕以後連認路都會有麻煩。於是5月末,我回到了重慶。
7個月,210個晝與夜,蘇柏然這三個字幾乎從未出現在我的記憶裡。但一旦硝煙的味道暫時從我眼前隱退,立即,他那極濃極亂的頭髮,那懶洋洋的眼神以及笑起來時從嘴角浮現的天真立即捲土重來。那回歸的氣勢,竟然如同雷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