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香氣(第1/4 頁)
山上的雪已經停了。
梅樹枝頭霜刃寒冽,陸曈倏然打了個寒戰。
裴雲暎垂眸看著她。
她站在面前,灰青棉袍裹著瘦弱身軀,越發襯得整個人蒼白瘦弱。所有見過陸曈的人都覺得她柔弱纖麗,更瞭解她的人知曉她冷靜瘋狂,卻無人知道她曾在大雪封口的荒山上,孤零零的做過許多年藥人。
藥人。
裴雲暎眼睫一顫。
那塊石碑,那塊鑿刻粗糙的石碑上字跡潦草而熟悉,更熟悉的是“莫如芸”這個名字。當初仁心醫館慶宴時,他曾在苗良方嘴裡聽過一回。
“當日官差從這位莫家小姐的後院中,挖出許多孩童的屍骨,後來才知,這位莫小姐一直暗中畜買孩童作為藥人。”
“一開始只是她院中丫鬟女童,但一個月中下人頻頻調換未免惹人懷疑。後來就從各處人牙手中買來貧苦出身的小孩兒,因她給的銀錢多,漸漸就網羅了一群人,特意在京中尋些叫花子、農人家兒女買進。”
“她把這些小孩藏在密室,供給他們吃喝,喂他們各種毒物,再解開,如此反覆。幼童身子本就嬌弱,如何折騰得起,至多不過幾月,一命嗚呼。”
苗良方嘴裡,這位豢養藥人的醫官之後最後葬身火海,然而眼下落梅峰的這塊石碑卻證明,莫如芸並沒有死。
他不知道莫如芸是如何從盛京逃出,但他很清楚,刻上“恩師”二字的陸曈,絕非只是這位狠毒醫官的“良徒”。
石碑後一排排無名墳冢,一共十六處,而初見時,她自稱“十七”。
十七,第十七個藥人,十七個,即將被埋進墳冢裡的人。
裴雲暎心頭劇烈震動一下。
很多原先不明白的事,在這一刻驟然得解。
他第一次見到陸曈的時候,她在蘇南刑場撿拾死人屍體。李文虎也曾提過後來在刑場上再遇到過她,她撿拾屍體不止一次。
常武縣秘信稱,陸三姑娘驕縱任性、活潑機靈,但後來出現在盛京仁心醫館的陸曈,冷漠與密信中全然不同。
一個少時離家的小姑娘,到底經歷過什麼才能面不改色的殺人埋屍,她復仇起來孤注一擲,瘋狂甚於決絕。
為何她總是對蘇南的過去閉口不提,為何她能在旁人避之不及的荒山上行動自如,草屋中長短古怪的繩索,牆上印跡深刻的指痕……那天在慶宴上,她與尋常不同的出神。
莽明鄉茶園的農家小院裡,她手持茶碗,語氣平淡地對他諷刺:“那大人可能要失望了,我百毒不侵。”
她實在很會忍耐。
他竟一點也未察覺。
那些刻意的疏離,所謂的“絕無可能”,某些時刻流露的瘋狂與軟弱,終於在這一瞬驟然凝成畫面,拼湊成一個完整的答案。
“陸曈,”裴雲暎望著她,輕聲開口:“你是不是,曾做過莫如芸的藥人”
陸曈僵硬地抬起頭。
初見時,他總是高高在上,勝券在握,揶揄、試探、質問,像道討厭又甩不掉的影子,她一心想要將對方拽下來,卸下他永遠遊刃有餘的面具。
再後來,彼此相知、熟識、交手,他清楚她掩藏下的底細,她也知道他不如表面上的簡單。
刻意劃清的距離早在不知不覺中彼此逾越,他看向她的目光越來越柔和,笑意裡不再有過去的無謂,譬如此刻,他的目光如此複雜,複雜到令她眼眶酸澀,心頭翻湧。
她無法面對。
本能想要逃走。
想要逃開這個正往悲哀的、悽情走去的結局。她希望她的故事結束得更輕盈,哪怕突然也好,而不要這樣沉重、緩慢地沉入泥潭,讓岸邊的看客一道為她悲哀。
胸口處熟悉的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