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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發我念「陌上桑間」以至其他詩歌的不只國文老師,還有一位非師之師——所謂「學無常師、道在即是」——也值得一記。
她算不算懂得詩呢?很難說。她並不認得很多字,就是事實。不過這無疑於是她的全情投入於吟誦唐詩三百首,尤其玩味義山無題諸作,在我和母親租住的尾房房外、她和嬰兒所僦居的床位之上。有時她別無可問,就拉著我來研討研討,不過聚兩聾不能成一聰,她不明白的我通常也不甚明白,於是不甚了了而不了了之,繼續咿咿哦哦地吟詠下去,自得其樂,很有盪氣迴腸、一唱三暢的樣子;比起後來許多英文程度並不怎樣而好哼英文歌曲的人,大概是不同時代的相同陶醉吧。詩歌是屬於所有人的,而聲情為重要,這是這位「非師之師」給我的啟示。
三 高中
四十二年前的香港水陸交通情況,真要看所謂粵語殘片或者近年紛紛出籠的懷舊明信片才再得啟示。當年我要原校升學,就要「步—船—車」或者「步—船—步」,從鵝頸橋——灣仔或中環碼頭到油麻地或旺角,然後到洗衣街正校。習慣了因無親無故而兩母子相依為命,雖然上了中學就常常頂嘴、吵嘴,精神上還是互相親密照顧,所以,這段每天的路程實在太遠了。於是又轉校,考入了當時名氣也不錯的知行。在大坑道和布律活道相交之處。相鄰的是壽山,都是十二聯校之一,不過不大有聯絡來往。下臨掃稈埔政府大球場,拐過彎應該就可以舊地重遊培僑中學。不過那個年代左右分明,念十二聯校的如果涉足香島、培僑,如非詐降就是劫寨了。每朝在操場跟著訓導主任區天康先生的小喇叭唱國歌、校歌、聖詩,然後上課。在此之前,就打打籃球。印象中籃球場似乎是我班天下,高手如雲,包括好幾位女同學,不過我既是新來的,又雞手鴨腳,全不入流,一同由本校初中升上的他們,也就不把我當自己人看待。何況,不知是德明程度又稍微勝於知行,抑或是自己漸漸有點開竅,在初中時經常考第四、五的我,到高中時竟然威脅到那位從來就考第一的女同學。到升高三畢業班前夕,剛好校舍有被業主收回拆建,知行要下遷灣仔,同學們以訛傳訛,人心惶惑,有幾位說要轉校,寫信到培英取報名錶,而回郵地址寫知行中學轉我收啟。經這樣可笑的安排的回信我從未收到,收到的只是一張高二結業試的成績表,接連三學期的第一名忽然跌回第二,原因是一向八、九十分的作文慘跌到六十六分。當然,卷子是從不派回的,作文評分幾乎完全是「自由心證」,也是人所共知,雖非江郎,而為何如此年未十八便已「才盡」,就不得而知了。所共知的,是高三全年免費的榮譽,給予從小一就忠誠地念上來的她,而不是才來了兩年,而且又顯然不算自己人,這次又只考了第二的我。
沒關係。當時和以後,自己都不大介意。有兩個月的免費作為「亞軍獎」,也就心滿意足了。何況那位女同學又美麗大方,還是籃球校隊、班長等等,大家都安然讓她居於女皇的位置。
全校同學都心儀,而上他課更畏若神明的,是化學老師袁鳳文先生。又懂作詩填詞、拉二胡、繪國畫。黑板字鐵畫銀鉤,毛筆字龍飛鳳舞。化學教得清楚明白,深入淺出,人人傳說當年在廣州還是四大天王之一呢!有沒有這回事?四大天王是何方神聖?大家都不大在心,擔心的是又派回化學習作了,會不會又大半堂全班接受痛罵。不過他又實在罵得令人口服心服。愛之深、責之切。先罵國文。化學習作簿裡的錯字別字、行文不通、語意不明,一一指瑕抵隙,比國文老師還要透徹,然後罵化學原理不明,方程式演算得糊塗,分子式平衡得混帳,繪圖馬虎,諸如此類。站起來接受檢討的臉青唇白,遠親近鄰也人人自危,兔死狐悲。不過罵完了足足一堂,派回了全班習作,大家又確是增加了學識,改進了態度和方法,那四十多分鐘的挨罵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