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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殿下對我一個孤女尚且心存憐惜,何況是您?我雖不知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何事,但以我認識的那個殿下來看,他絕不是您想像之中的那般……」
「他只拿我當個玩物而已。」謝窈語氣淡漠,不待她說完便打斷她,「崔娘子,我是真心感激你對我的種種維護,可若你今日來只是為他做說客,我們之間便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那好,我不說了。」
她言辭決絕,竟探不見任何回寰的可能,荑英也只好打住不言。默了片刻,憶起來時主上的吩咐,道:「謝夫人,我今日過來,原是想拜求您一件事。」
「我朝所藏《古文尚書》散佚得厲害,太學門外本可作為參照的石經也都殘破不堪,令學子無法解惑,經義無法流傳。荑英聽聞夫人家學淵源,藏有一整部《古文尚書》,故而鬥膽拜請夫人入洛,修補石經,勘正經典,垂教萬世。」
這便是她來時斛律驍教她的說辭了。雖有些疑惑,但仍是依言道來。謝窈眼中惘然:「我為何要幫你們北人修訂經書?」
兩朝多年對立,互視為偽,文脈的傳承也是正統之爭中極為重要的一環。況且,她的那一箱子《尚書》,不是留在他軍中了麼?
「夫人此言謬矣。當年晉室雖然南遷,然衣冠文脈俱在中原,夫人難道真忍心聖人的經典從此斷絕、後世子民以訛傳訛麼?何況我朝子民仍是以漢人為主,一樣是先賢的後人,他們難道不配聆聽聖人的教誨麼?」
謝窈心中微微遲疑。於私,她身為南朝的子民是不該為北朝勘正經書的。但從傳道的角度上來說,她又似乎不該將聖人的經典據為己有。
聖人著書立說,是為黑夜燃燈、照亮萬世。她若將《尚書》視為她一人之物,倒是有違聖人先賢的本心了。
「好吧。」
她思索片刻,最終應道,「我和你們去就是了。」
崔荑英如釋重負:「夫人能夠想通就好了,荑英替我朝的學子謝謝您……」
謝窈敷衍莞爾,看著菱花鏡中的姣好容顏,思緒卻漸漸渙散。
既然入洛已成定局,求死又不能,她也想為自己殘破不堪的人生找到一點延續的價值和意義。
僅是因此,和旁人、旁事都無關。
「她答應了?」
離開謝窈的臥房後,荑英回到前廳,向主上稟報了全部的事情經過。
荑英點頭:「殿下教授的說辭果然管用。」
當然管用。
斛律驍面無表情地想道,長指隨意在書頁上點了點,手下壓著的,是一卷《胡笳十八拍》。
他和她相守五年,早已知曉,他在她心裡的地位,不僅比不上裴滿願、陸衡之,甚至是連一卷竹簡也比不過。
她是極為寡淡而安靜的性子,生性就不愛說話。那些為了和她多說一句話而苦讀《尚書》的日子有多荒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太陽穴突然昏痛不已,他疲怠地揉了揉,道:「既然她同意了,便去準備吧。明日,我們返程。」
次日一早,車隊返程。
車隊未按她們來時逃出的路線返回汝南,而是徑直往北走,從清晨走至晡時,才停下來歇息了兩刻鐘,爾後渡過汝水,繼續朝北行進。
南國的江山愈來愈遠,臨上車時,謝窈不由回頭望了一眼遠去的江山。黃雲湧動,草木亂生,山川萬裡,不見人煙。南國的邈遠群山如懸在雲中,迢迢不可觸。
心頭於是響起庾信的句子,陽關萬裡道,不見一人歸。惟有河邊雁,秋來南向飛。
眼下正是秋天,大雁會飛去南方度冬,她卻是往北走。而來年冬去春來,大雁尚能返回故鄉,她卻能嗎?
謝窈心中突然惆悵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