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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是一九一八年,大戰結束的前夕。他的父親由於扁平足而無法從軍之後就十分沮喪消沉。這個安靜陰沉、留著一臉不算討人厭的鬍鬚的人,並未多說什麼,不過在被軍隊摒棄之後,就一股腦地在屋前屋後的草地上除刈修剪起來。他的母親也陷入苦惱之境;不過回憶過往,對安德森而言,他父母的悲痛與其說是出自一片愛國情操,還不如說是一種社會地位的挫敗。為國出征是件好事,別人也都這麼做,所以因扁平足而被軍隊刷下來,就等於是蓋上一個令人不舒服的獨特戳記。他父親的扁平足本來只是笑話一則,但是自從被軍隊拒收之後,這事就非同小可了。&ldo;他深受口齒不清所苦,&rdo;他的母親如此告訴訪客,然後嘆了口氣又說:&ldo;這使他和軍隊無緣。&rdo;
戰事仍未終止,民生已出現匱乏之虞,貝茜換成了艾爾希,安德森在當地的高中就學。後來大戰熄火落幕了,民生物價上漲,許多依舊過著奢華日子的人,卻故意拒絕投入職場。安德森的父親說到這些人時,總是一肚子火,原本安靜不多話的他,生起氣來份外教人印象深刻。&ldo;不工作,就餓肚子吧。&rdo;他會這麼說。&ldo;不是不能做,而是不願意做。真想做事的人還怕會沒事可做嘛,這些礦工啊。&rdo;礦工全然拒絕為國砍伐木炭,這和他準備為國效命的情操比較起來,此種不義背叛的行為,絕非這寥寥數語所能表達清楚的。
安德森的父親剃掉了鬍子,甚至變得比以往更有活力朝氣,但礦工的變節作為,尚不足以危及都鐸瞭望景的穩定財務。安德森十二歲時,發生了一件一生中的大事。他爭取到獎學金,卻決定棄之不用。接受了獎學金,即是意味要到公立學校住宿,這卻會對他的雙親造成財務負擔。然而意外的是,他的父親非常希望他拿這份獎學金,但擁有最後決定權的母親竟投反對票。為何她不要他領受獎學金呢?事後安德森左思右想,他判斷由此事可明白得知他母親這名勢利之徒的程度與界限。她的野心到了住在都鐸瞭望景、精緻茶點,以及與街坊鄰居一起玩牌的程度就已經是極限了。她所瞭解的社會層面,只包括進入當地的大學預科學校,及網球俱樂部會員;至於公立學園和大專院校,對她而言卻是毫無意義,那隻不過是個奇特世界,那裡頭的人和其怪異企圖心,都超過她的理解範疇。安德森太太把人分為三個社會層級:&ldo;趾高氣昂的人&rdo;、&ldo;體面有教養的人&rdo;,以及&ldo;泛泛之輩&rdo;。說不定,她嫌惡趾高氣昂之徒的程度較厭惡泛泛之輩為甚。
就這樣,在仿都鐸式壁爐的陪伴和框架特大採光窗的籠罩下,安德森長大了,成為一個留著鬈髮、笑容純真、在遊戲活動中表現相當出色且非常聰明的小夥子。至於他的雙親,似乎是更加俗不可耐,而且對他們生活之外的世界,也更加摸不著頭緒。然而,這種自滿心態真的很怪嗎?安德森夫婦搬到中產階級的下游階層,藉此順利隱瞞自己非常卑微的出身;一生中能擁有這樣的成就,也許算是夠了。自滿的膽小鬼與不滿足的貪心鬼的區別,在道德上曖昧不明但實質上涇渭分明,而他們歸類在膽小鬼這一邊。社會學家這麼說過,這種滿足感明顯地伴隨著情感上的界限。膽小鬼在自我的生活層面中,獲得安全感的方式有兩種:其一,以認可的態度,觀察他們無法觸及的外在世界中的某個機制(例如安德森太太對英國皇室家族的宗譜可說是如數家珍);其二,比他們更下游的社會階層若表現出不滿的貪婪行為,就毫不留情地加以指責(例如那些不仁不義的礦工)。
安德森應該放棄獎學金的決策定案後,他的雙親便以直接又稱心如意的方式來規畫兒子的生涯。大學預科學校畢業後,可以到銀行或保險公司上班,一開始是資淺職員,然後爬到經理級職位:對他們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