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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靖兒把長杆菸袋往肩膀上一搭，噌一下從舅手裡抽走白木牌牌，攆襟子一扯揣入懷中，扭頭就走，走到門口，又猛地擰身回來，白眼仁冷森森地直衝著舅舅。

取仁過來扯他一把，問：&ldo;還有啥事?&rdo;

唐靖兒輕輕撥開他，說：&ldo;不與你的啥事。&rdo;又蛇一樣歪過頭說，&ldo;舅，你借我二百個鍋子，就這一回。&rdo;

孫老者不及答言，他又硬聲子說：&ldo;你旦若不借，我就永遠不上你門上來了。&rdo;

孫老者一聽就來氣，這借錢還有威脅人的!就由不得吭吭吭地咳嗽，咔咔咔地吐痰，又一手顫顫地指著外甥，喘著氣說：&ldo;我、我就是不借給你，你‐‐‐&rdo;看父親氣得渾身發抖，取仁趕緊把老表連推帶拖扯出門來，又好言相勸：&ldo;你舅有病哩，有啥事了你給我說。&rdo;

染房裡(17)

唐靖兒一把扯下肩上的長杆菸袋，朝取仁面前一掄，說：&ldo;我想到孫校長的學堂裡念書哩!我想到洛南的景村坐鋪子哩!&rdo;說完拂袖而去，頭揚得比大椿樹上的葫蘆豹還高。

當晚，孫老者給取仁交代：&ldo;叫海魚兒給送些米麵過去，不說那逛山啦，還有唐站兒娃哩，總得叫過年嘛。&rdo;誰知，海魚兒把米麵原舊背了回來，傳來唐靖兒的原話是：&ldo;我就不認他那個舅!要我娘在著，我誰的臉都不看!&rdo;

臘月二十九晚上，孫家照例煮肉。聽著鍋裡咕嘟嘟噴出小茴大料的濃香，孫老者在帳本上記下年節的花銷。老三和海魚兒一樣一樣地說著，柴是多少擔，木炭多少籠，紅白漆蠟多少對，燈籠罩子幾個，香表鞭炮火紙紫色紙多少，粉條生薑大料花椒幾斤幾兩，鳳翔的木板年畫灶婆灶爺像是多少錢……孫老者筆下寫著，嘴裡對老三和海魚兒說：&ldo;染坊關了門，沒了活錢，你二哥當校長事關五姓子弟前途大事，你兩個開年了能不能把染坊再開起來啊?&rdo;

老三不言語，海魚兒說：&ldo;好我老者哩，我倆戳牛尻子還行，做生意心裡沒底，帳先算不到一搭裡。開染房是好事情，你清閒了先教我打打算盤子。&rdo;正說著，取仁進來，孫老者就說：&ldo;取仁啊，海魚兒想學算盤子，你抽空兒教教他，他有這個心哩。&rdo;取仁白眼珠兒一斜，說：&ldo;海魚兒?你能學了算盤子?&rdo;海魚兒紅著臉說：&ldo;我背過二歸三遍三哩。&rdo;取仁不屑地一笑，說：&ldo;你背一遍我聽聽。&rdo;海魚兒就低了頭，許久才說：&ldo;上到坡裡一挖地，那些口訣就埋到土裡去了。&rdo;

因為今年有喪，孫老者家的大門二門牛圈門染坊門貼的春聯是用紫色紙寫的。年三十的團圓飯吃得不冷不熱，金虎在娘懷裡哇哇地哭，一家人輪著攜換著抱都哄不下，飯只得草草地吃了。陳八卦送的尻把子肉實在是好，可孫老者一片子也咽不下。取仁是一邊看著帳本名冊一邊吃飯，常常是拿夾著白菜豆腐的筷子朝帳本上寫。也只有海魚兒吃得蠻香，他是累了，也餓了。

黃昏時分，老三和海魚兒去墳裡送燈。祖墳前，古墓邊，有墓門樓的，他們把一截小蠟放在墓門樓頂上的磚砌小龕裡；無墓門樓的，他們在墳前插一支點著的蠟，捅上竹篾油紙的燈籠罩子，四周再用土塊擁實。有一片老墳在荒坡上，他們就只在墳邊的樹上掛一個燈籠就打發了。按規程，是一座墳頭點一盞燈燒一沓紙的。他們執行得最認真的，是在大哥承禮和老販挑的墳前，點上最亮的一盞燈，燒著最厚的一沓紙。兩人似乎都有話要向對方說，卻終於沒有說。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