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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娃問:&ldo;那你都唱的啥呀?&rdo;
高卷嫂說:&ldo;想起啥唱啥,看著他不順眼就唱他是尿床王噁心他,可唱著唱著就唱到懷孕女人的苦處。唉,不唱不由人,比方那一曲兒《十月懷胎》‐‐‐&rdo;
十八娃急切地說:&ldo;我外婆也唱過這,你唱唱看跟南路的調子一樣不一樣?&rdo;
高卷就唱了,是柔小的鼻音,聲韻彎彎兒地轉著,直在十八娃心上纏繞。唱到四月,她忍不住就隨她和上了那苦情憂喜的調門兒:
懷胎五月五,
實實懷的苦。
青桃毛果果,
吃了二升多。
懷胎六月八,
娘娘廟裡把香插,
兩丈綾子神前掛,
染房裡(5)
保我拾個娃子娃。
懷胎七月半,
把兒前程算,
不要當糧子,
不要吃鴉片。
懷胎八月八,
氣喘腿又麻,
悔不該那一時,
騎了快活馬。
懷胎九月九,
腰粗奶子抖,
兒在娘肚顛倒走,
烏啦啦啦翻跟頭。
……
一個噗嘰噗嘰的腳步聲在村巷裡響過。雨不下了,天上褪開,月亮是一個扁圓的軟蛋。孫老者在巡夜,老銅鑼背在肩上,鑼槌挑著鑼系兒。冷夜微風,他用弓曲的脊背把棉袍子頂起來護著後脖項。誰家的婆爺剛霜降就燒炕,炕洞裡飄出的冷煙甜甜地好聞。間或有一聲咳嗽,誰家的漢子尿尿就像山洪滔滔,孫老者一陣心喜,這樣的後生勞力壯啊!天空變得青青白白,月亮真正是窮人的天燈,看得見場邊的糞堆上有了毛毛的白,看得見簷下的柿餅串兒正粉粉地折出糖晶。他仰看大椿樹上的葫蘆豹沉如鼎鍾,忽然飛來一片鳥毛,輕輕地滑過孫老者的鼻尖,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聲噴嚏,誰家的狗子就嫩聲嫩氣地叫了起來,他心想這小狗活該是第一次看門,連他這老老的甲腳聲也聽不出來呢!正在心裡甜著,又聽見誰家的媳婦打娃,嫩屁股錚兒錚兒地響著,聲音好狠。
走到村巷盡頭,見一枝樹杈上掛了兩顆葫蘆。大月亮明光光地照著,孫老者忍不住伸手去摸一摸。誰家的葫蘆摘得太嫩了,秋夜裡無聲地縮下一個坑兒。
一時間,對這個村子的萬千情感一齊聚上心頭,以高卷的兒子雨生為首的幾個後生不安分做莊稼,總和南北二山的逛山們勾勾扯扯,幾家的大人也不止一次地向他訴說擔心,他也尋著機會就給這些娃們說做莊稼學手藝是人生的正經主意。此外,他還能有什麼辦法呢?世道亂了,人心爛了,武昌革命那會兒,&ldo;江湖&rdo;反正,你歡呼哩我慶賀哩,把大清的規矩破壞了,簇起個北洋政府。沒幾天,北洋的規矩也破壞了,你稱王哩我稱霸哩,逛山遍地土匪橫行,老百姓就今兒跑賊哩明兒躲匪哩。唉,不敢細想啊!孫老者一時腿腳沉重,由不得又仰頭看天。天上星星出得明明朗朗,北斗七星各有秩序。秩序,秩序,社會亂了,人心爛了,得重排人心的秩序啊!他又想到高等小學的事,辦高等小學或許不難,難的是先生不好請,能不能叫老二取仁求一下程掌櫃的?可是這個取仁,人不回來,音信也無,孫老者的心下,一時生出隱隱的不安……
果然,怕鬼處有鬼,老二孫取仁在洛南縣坐庭子了。訊息是粉坊裡的六娃帶回來的。六娃到裕源堂熬相公還是老二取仁引過去的。說是一天夜裡,鋪子裡突然來了一幫子拿刀拿棍的人,言稱是縣警察所得到舉報,說裕源堂有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