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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吩咐,無非是家產的分割,對諸子女的關照,還有一低不為人知的往昔,定要在這時候交代明白。聽他一樣一樣地懺悔,藤大納言沒有絲毫的高興。每多承認一項罪過,就要多看得起他一分。這對自己很是煎熬的。長久的侍奉裡,已經生出麻煩的感覺。若再按如此下去,自己連怨天尤人的籌碼也要失去。
還剩有一樣要事遲遲未說,不說出來也好,現在死了反而是種解脫。那種若有似無的低吟,反倒像一根要斷不斷的蛛網,藤大納言因此焦躁不安。
到了某個時候,父親突然坐起來,就像先前的迴光返照一樣,只不過這時候父親的臉已全然變成蠟黃,那種黃色是燈火照耀著的緣故嗎?他竟然用室內人可聞的聲音說,「我跟正融獨自說事,你們都要出去。」
家眷們聚集了很多,盡數離去也需要一段時間。陸陸續續的腳步隨之送來,燭火也因著搖搖晃晃。藤大納言說,「有什麼話,快點兒說吧。」
父親的眼神掛在自己的身上,那眼睛裡明明清楚地映著自己的臉龐,卻好像一點光也反不出來。就像是魚的眼睛。那種眼睛生在人身上的時候,有種不知在凝視誰的詭異。
父親的沉默維持到腳步聲遠去。突然說道,「能原諒爸爸嗎?」
藤大納言的眼眶燒起來了,一時腦袋裡轟隆隆地響,父親接下來的話漸不可聞。
「其實我也知道,你很怨恨我。一直以來,你的哥哥成那幅樣子以後,要原諒的話,簡直是夢幻泡影。可是在我去到那個世界之前,再不提起這事,心裡也實在是難過。我的心思簡單得很,其實我呀,覺得你們誰去做關白,只要把血脈延續下去,延續下去就可以。可你也知道,像正信那樣,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不是明擺在眼前的例子麼?一動不動的燈火,像很輕柔的綾羅,蓋在父親的身上。父親的臉如泥塑受潮,有低塌陷。
可是,為什麼不早點說呢?哪怕在哥哥備受折磨的夜晚裡也好,只要早一點說,興許一開始還能對他認可。不論用什麼真誠的歉意來彌補,如今看上去都如同寒暄一般的廉價。人死之前最後的一種期盼,就是轉生之前,能蒙受佛祖的垂憐,往極樂裡去。
父親交代得越多,似乎也漸為自己構築的無奈所震動,不知不覺,流了許多眼淚。因此朦朧起來的五官,隨時都會融化一樣。
「等撫子長大了,就把她嫁到東宮裡。爸爸把族長交給你。」
燈火突然明亮起來,像那一晚的松明刺著眼睛。父親的呼吸像熱浪打在臉上。這句話比赴死更加使人驚怖,藤大納言幾乎跳了起來。
父親的臉在那時變成了阿修羅,這幅景象定然今生今世都不會忘記。
「我都說了,別這樣對我!族長、關白、太政大臣,這都關你什麼事?」
父親的眼珠好像要從眼眶裡掉出來了,「小融,你在說什麼呀?」房樑上頓時滿溢著抽泣。他都要死了,哪來那麼多力氣哭?
「那就永遠都別知道了!」
這動靜實在驚天動地,蝗蟲般的侍從湧進房裡,各自問著,「怎麼了?還有什麼吩咐?」
「小融,聽爸爸說……」
藤大納言站起身,說著並不發出聲音的話,「你要死的話,最好快點去死。」父親垮掉的臉很快消失在慌亂的人群裡。
這個老東西的意志著實可敬,直到第二天的夜晚,藤大納言仍然處於失言的惶惶不安,這才接到父親長辭於世的訊息。
小野宮的主殿燈火通明,已死之人的遺體將在此停放數日。古時的人們相信,死亡或許是魂靈不慎離體的差錯。只要保持肉身的完整,終究有甦醒過來的可能。故而四處尋覓德高望重的法師,佈置復活的儀式。這在藤大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