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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洋大夫留著一臉焦黃的絡腮鬍,兩隻手抄在口袋裡,搖頭表示遺憾,這些年他早看慣了淪陷區中國人的德行,日本人侵略他們,他們則用形形色色的藥品讓自己忍受摧殘。
莫青荷沒法替師兄做主,他讓沈培楠留在醫院,自己回了大劇院旁邊的小巷,挨個兒向乞丐們打聽柳初的住址,那天風有些涼,他站在路旁,看著街上人來人往,心中充滿悲傷,他不知道師兄怎麼落魄至此,傳聞中的大上海金磚鋪地,紙醉金迷,找不到他的一個親人。
莫青荷在雜貨鋪買了些罐頭吃食、打發時間的雜誌和一沓電影明星的畫片,沮喪地回到醫院,剛邁進走廊,突然聽見一陣騷動聲。
一名修女從病房跑出來,兩頰雀斑微微發紅,一開口是一串怪腔怪調的中國話:&ldo;病人、情緒、很不穩定,很不配合,請親屬……&rdo;
莫青荷沒等她說完就推門而入,只見莫柳初正揮舞著胳膊竭力掙扎,試圖拔除身上的吊針針頭和輸氧管,聲音高亢而尖銳:&ldo;放我走!你們要害我,要把我抓去槍斃,你們壞了良心!&rdo;
他瘦長的臉被亂糟糟的頭髮遮住大半,嘴唇青紫,像是一名瘋人,他指著沈培楠,精神恍惚的沖護士嚷嚷:&ldo;他才是漢奸,他是汪精衛的走狗!賣國賊!槍斃他,你們快槍斃他!&rdo;
兩名修女嚇壞了,一個勁在胸前劃十字,沈培楠對他厭惡到了極點,抱著手臂冷眼旁觀,莫青荷扔下懷裡的東西,飛身上前按住莫柳初的肩膀往床上推,莫柳初情緒亢奮,根本不配合,嘴裡嘰裡咕嚕罵出一長串話,啪的甩手給了莫青荷一個大耳瓜子。
這一巴掌抽得清脆而響亮,莫青荷被打懵了神,半天沒說出話,沈培楠急了,一把推開他:&ldo;我來。&rdo;
他力氣大,胳膊橫在莫柳初胸前,硬生生往下一壓,膝蓋順勢頂上他的小腹,動作粗暴,簡直能聽到胸骨發出喀吧悶響,莫柳初倒回床上,目露兇光,猛然抬起頭,一口咬住了沈培楠的左手虎口,頓時血流如注,沈培楠疼得連連倒吸涼氣,更不跟他客氣,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另一手左右開弓連抽幾個耳光,罵道:&ldo;你他媽的不是要跟老子搶老婆?你扎這玩意,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怎麼跟老子搶?&rdo;
莫柳初野狗似的嗷嗷嚎叫,眼看自己孤立無援,餘光往四周一掃,落在莫青荷身上:&ldo;少軒救我,師兄給你買山楂糕、買豌豆黃,師兄現在有錢了!&rdo;
他兩手捶著床鋪,噴著唾沫星子胡言亂語:&ldo;姓沈的追來了,師弟,師弟快跑,他是裝的,他要用師兄來騙你,他沒安好心!&rdo;
&ldo;放你孃的狗屁!&rdo;沈培楠氣得發抖,抓著他病號服的前襟,一把將他從被子裡拖出來,鼻子對鼻子撞在一起,&ldo;給我聽好了,老子這輩子見得死人多了,犯不著救活你再噁心我一遍,老子沒那副菩薩心腸!老子救你,是因為甭管你混成什麼鬼樣,都是少軒最後的親人!&rdo;
莫青荷捂著臉發愣,莫柳初卻突然不說話了,面部肌肉微微抽搐,近距離瞪著沈培楠,片刻之後,他的手一鬆,瞳孔渙散,直挺挺的朝後倒了下去。
護士一哄而上,病房霎時亂成了一片。
半小時之後,莫青荷陪沈培楠包紮了左手的傷,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坐著休息,兩人都有些發愁,一個低頭盯著手上的紗布,一個用冰袋敷著臉,等著洋大夫的傳喚。
莫柳初再度陷入昏迷,小劑量嗎啡沿著膠皮管流入他的身體,他呼吸沉穩,感覺不到痛苦。
上海的秋天冷而潮濕,那天恰好陰天,走廊盡頭開著一扇木窗,灰頹頹的天光鋪在地上,更讓人覺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