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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們又來了,又抄。我家住在&ldo;新村&rdo;,住的大多是廠裡的工程師們,他們就把 我們召集起來,弄去遊街批鬥。叫我們脖子上掛個簸箕或小鍋小盆,拿棍敲,一邊說:&ldo;我 是牛鬼蛇神!&rdo;還把黨委書記弄來,糊個大紅紙傘,上邊貼著我們的名字,叫他舉著。意思 是我們是他大紅傘下保護的牛鬼蛇神。突如其來的,人全懵了,也沒面子可講了,就這麼難 看地在大街上走。
我家一連給抄了五次,整個抽屜的東西,多少年存的好東西,還有老劉的書,技術材 料,日記,全給弄走了。老劉喜歡照像,照片特別多。所以抄完之後,滿地都是碎照片。那 些沒抄家的子女都圍在外邊往裡看。我的腦袋木了,一聽聲音就害怕。隨後我們就給趕出 &ldo;新村&rdo;。來輛馬車,叫我們帶上吃飯必需用的鍋飯瓢盆和被褥桌椅上了車。鏡子不許拿, 說是&ldo;照妖鏡&rdo;,被趕到一片水中間的簡易房子前,可是那裡的街道代表出來說,他們不要 牛鬼蛇神,嫌我們髒。但他們把我們又拉下來批鬥一番,再趕上馬車,最後塞進一所破樓, 名叫&ldo;垃圾大樓&rdo;,住在一間十來平方米小屋裡。廠裡每天都來人審訊。他們真有辦法,居 然在t市老劉哥哥家翻出一套他父親做海軍總長時穿的舊制服,還有舊軍官照片,說老劉 &ldo;企圖變天&rdo;。都是什麼年頭了,老劉就是想變天,也不能穿這套清朝衣服上臺呀。他們還 逼我給溥儀寫信,找他要舊照片,好拿這照片說明我們想恢復舊王朝,多虧溥儀回信說他沒 有這種舊片了,要不我們更倒黴了。他們就這麼搞,想什麼樣兒就要搞成什麼樣兒。糊裡糊 塗的,覺得沒活路了。可搞了一陣子,正提心弔膽的時候,又說問題搞完了。老劉的手錶也 發還給他。剛輕鬆幾天,又反過來說老劉組織&ldo;裴多菲俱樂部&rdo;。
我不知道裴多菲是誰,我說裴多菲是外國名字,我家沒見過這個人呀。後來才知道這是 指反革命組織,搞政變。一下子心又提到嗓子眼兒上。
我和老劉是解放前到這廠子來的。那時這裡很荒涼。我們這種技術人工資很高,沒處 花,經常湊一起玩玩。老劉好客,愛照像,滑冰,打網球,是個玩將;我愛唱戲,我倆又沒 有孩子,房子寬敞,那些工程師們差不多都住在&ldo;新村&rdo;常常到我家聚會,多少年一直這 樣,直到&ldo;四清&rdo;以前。&ldo;四清&rdo;一開始,大家就沒心氣兒玩了。可&ldo;新村&rdo;有個人參加過 國民黨三青團,&ldo;文革&rdo;一來他怕極了,就寫張大字報說我們搞&ldo;裴多菲俱樂部&rdo;。這可是 個不得了的大問題,從頭整。
老劉害怕了,他這人膽子很小,總哭,哭得青光眼發作了。我一直拿他當&ldo;定心丸&rdo;, 看他這樣兒,我想我應該做他的&ldo;定心丸&rdo;了,就說:
&ldo;咱就像牲口,打倒了,還會再站起來。咱們不就在一塊玩玩嗎,又沒做壞事兒,怕什 麼。&rdo;
其實我更怕,怕極了。總覺得比開始抄家那次可怕得多。那次是拿大棒子胡打,碰巧打 上誰,誰死;碰不上沒事兒,這‐次是看準誰非弄死不可。我巴望這時最好有一個人闖進 屋,一槍把我們痛痛快快全打死多好。
七月三日晚上,那天特別熱,我和老劉乘涼剛回屋,一大堆人進來命令我倆坐到街對面 去,互相不準說話。只聽他們在屋裡又抄又砸,聲音嚇人極了,然後叫老劉跟他們走。
老劉忽然拉著我的手哇地哭起來,哭得特別難過,眼淚把我的手都弄濕了。哭著哭著他 又怕我難過,就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