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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得很好,在夏志清、朱光潛眼裡,惟有他才是真正的小說家。然而,我們即使記住了他筆下那些優美的句子,也是無法將它們取出用於我們的對話的——你在對話中說出一句“翠翠在風日裡長養著,觸目為青山綠水”,總會讓人覺得奇怪——那是另一種語言,是無法進入我們對話的語言,這種語言只能在特別的語境中才能被引用。
世界上有不少作家,他們作品中的一些言辭,都在後來被人傳誦與引用。但這些言辭十有八九都是格言性質的。詩不用說,小說的情況也大致如此。而這些出自《紅樓夢》與魯迅小說中的言辭,卻都不是格言,而就是一些看上去極為普通的日常語言。
此種語言何以有如此能量?對此,我們從未有過追問。魯迅小說提供的事實未能得到理論上的闡明從而使其轉化為經驗,這是件很可惜的事情。
這些言辭,其中的一部分,也許是魯迅無意識採用的,但有一部分肯定是魯迅很理性地看出了它的意義。他在這些極其日常化的語言背後一定看到了什麼——它們的背後沉澱著一個民族的根性、一個階級的態度甚至是一種超越民族與階級的屬於人類的精神與心態。“兒子打老子”,不再是某一具體行為。魯迅看出了“兒子打老子”背後的一種心理,而這種心理是可以被引申的。最終,他看出了這句話背後的精神勝利法的心理機制,而這種機制並非為一人所有,而是為一群人乃至整體意義上的人所有。同樣,“我們先前——比你闊的多啦”的背後,也藏著巨大的可被挖掘的潛力。魯迅發現了一個重大的秘密,人或一個民族就藏匿在一些其貌不揚的日常語言的背後——不是每一句話,而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這一小部分混雜於其中,猶如沙子混雜在沙子中間。要發現它們是一些金子,這就牽涉到一個作家的眼力了。
魯迅是有眼力的。
這些言辭作為符號,它代表著一種普遍性的意義或者說代表著一種基本性的狀態。它們具有很強的涵蓋能力與囊括能力。這些言辭看似形象,但在功能方面卻具有高度的抽象性。因為這些言辭是饒有意味的,因此,我們就像感受一句包含了普遍性意義的成語一樣感受了這些言辭。當我們再面對某一種現象或某一種狀態而又深知若要將它們表述出來則是件很麻煩的事情時,我們立即就想到了“我們先前——比你闊的多啦”之類的言辭,只要一經說出,我們就再也無需多說,因為這個句子就代表著那個你欲言但難言的意思。
小說能在生長它的土地上達到這樣的效果,自然是不易的。僅此一點,魯迅就是難以越過的高峰。
'咯支咯支'
魯迅自然是嚴肅的。那副清癯的面孔,給我們的惟一感覺就是莊嚴、冷峻、穿透一切的尖刻。然而,他的小說卻始終活躍在嚴肅與不嚴肅之間。我讀《肥皂》——嚴格來說,不是讀,而是聽,聽我父親讀,那時我十歲——
四銘從外面回來了,向太太說起他在街上看到了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是個孝女,只要討得一點什麼,便都獻給祖母吃。圍著的人很多,但竟無一個肯施捨的,不但不給一點同情,倒反打趣。有兩個光棍,竟肆無忌憚地說:“阿發,你不要看這貨色髒。你只要去買兩塊肥皂來,咯支咯支遍身洗一洗,好得很哩!”四銘太太聽罷,“哼”了一聲,久之,才又懶懶地問:“你給了錢麼?”“我麼?——沒有。一兩個錢,是不好意思拿出去的。她不是平常的討飯,總得……”“嗡。”四銘太太不等四銘將話說完,便慢慢地站了起來,走到廚下去了。後來,在四銘與四銘太太吵架時,四銘太太又總提這“咯支咯支”:“我們女人怎麼樣?我們女人,比你們男人好得多。你們男人不是罵十八九歲的女學生,就是稱讚十八九歲的女討飯:都不是什麼好心思。‘咯支咯支’,簡直是不要臉。”“咯支咯支”這個象聲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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