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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促膝話舊,憶起以前冬天的早晨,很早就起床,先把畫坊大房間裡的火爐點燃,然後用熱水拖地。我們想起一位年老的&ldo;大師&rdo;,願他安息,個老頭平庸謹慎到整整一天裡只能畫一棵樹上的一片葉子,當他發現我們根本沒在看他筆下的樹葉,而是望向窗外青蔥翠綠的茂密枝時,不曾打我們,而是不下一百次地斥責我們:&ldo;不是看那裡,是看這裡!&rdo;我們回想起一位細瘦學徒傳遍整間畫室的哭號,他一邊哭一邊拿著包袱走向大門,因為繁重的工作導致他斜視,不得不被遣送回家。接著,我們的眼前再一次浮現出,曾經有一次我們愉快地注視著(因為不是我們的錯)殷紅顏料從裂開的青銅墨水瓶滲出,徐緩地暈散在一幅由三位插畫家花了三個月心血繪製的圖畫上(內容描述奧斯曼軍隊前往西爾萬途中,來到科尼克河岸邊,因為擔憂饑荒,佔埃萊什填飽肚子)。以文雅而恭敬的態度,我們談論起一位人同時追求、也一起愛上的切爾卡西亞女子,她是一位七十歲帕夏的妻子中最美麗的。這個帕夏,為了展現他的戰績、權力與財富,要求我們仿照蘇丹陛下狩獵宮殿的天花板紋飾,為他裝飾自己的住所。接下來,我們熱切地回想著,冬天的早晨,我們會把我們的扁豆湯放在微敞的門邊,以免汽濡濕了畫紙。我們一同嗟嘆,自從我們畫坊的師父們強迫我們遠行到外地擔任職工後,就與許多朋友及大師疏遠了。陡然間,我眼前浮現出了親愛的蝴蝶十六歲時最甜美的模樣:他正拿著一隻平滑的貝殼,飛快摩擦一張紙,企圖把它打得光亮;而夏日的艷陽從敞開的窗戶投射而入,映上了他蜂蜜色的赤裸臂膀。他忽然停下手中心不在焉的工作,低頭,仔細檢視紙上一塊汙斑。他改變剛才打磨的動作,拿貝殼在那塊惱人的斑上加強磨了幾下,然後又回到之前的規律,手臂前後擺動,目光飄向窗外遙遠的天邊,陷入白日夢中。我永遠不會忘記,當他轉頭再次望向窗外前,有一剎那深深望入我的眼睛‐‐後來我也曾經如此看別人。他悽愴的眼神只有一個含意,每一位學徒都瞭然於心:如果你不做夢,時光就不會流逝。
58 人們將稱我為兇手
你們已經把我忘了,對不對?我何必繼續對你們隱藏自己的存在?這股語氣變得愈來愈強烈,再也壓抑不住,我已習慣用它說話。有時候我得用盡全力才克製得了自己,隨時提心弔膽,深怕緊繃的聲音洩露我的身份。有時候,我放縱自己無拘無束地暢談,任由嘴裡滔滔不絕地湧出象徵第二個身份語言‐‐或許你們會從我所用的詞語中認出我是誰了‐‐我的雙手開始顫抖,額頭冒出滴滴汗珠,忽然察覺到,我體吐露的這些輕聲細語,也將提供新的線索。
然而我在這兒感覺是那麼的舒適自得!與我的畫師弟兄們一起促膝敘舊,追溯過去二十五年的種種,我們想起的不是昔日的怨懟與仇恨,而是繪畫的美與喜悅。坐在這裡,我們彷彿等待著逼臨眼前的世界末日,在淚眼婆娑中彼相撫,共同追憶美好的過往歲月,這幅景象也隱隱讓人聯想起後宮嬪妃們的境。
我的這個比喻,取自於克爾曼的阿布&iddot;薩伊德,他在撰述帖木兒子孫的《歷史》一書中,收入了許多設拉子與赫拉特前輩大師們的故事。一百十年前,黑羊王朝的統治者吉罕君王舉兵東進,打敗當時帖木兒王朝自相殘殺的大小君主,擊潰軍隊,劫掠領地。接著,他率領手下戰無不勝的土庫曼軍隊,穿越整波斯,來到東方。最後,在阿斯特拉巴德,他擊敗了易卜拉欣‐‐帖兒之子魯赫君王的孫子。佔領古爾甘之後,他派遣軍隊進攻赫拉特城。根據克爾曼的歷史學家記載,這場戰爭,不只撼動了全波斯,更消滅了帖木兒王室至此全勝無敵的勢力;這個王朝,半世以來統治了半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