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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貴說砍了?我們全靠它編花籃織蓆子呢!
楊興順說,我怕竹根瞎了媽的眼睛。
她人都死了,還怕瞎眼睛?
楊興順覺得父親的話說得太難聽了。
不要信那一套,楊貴接著說,我都不信,你還信?
楊興順說不上信,也說不上不信。他只是害怕,只是覺得母親可憐。
他常常為母親流淚,但都是沒人的時候悄悄流。
今天是他第一回在父親面前為母親流淚。
楊貴見兒子的淚水一串追一串的,以為他是怕爸爸也提前死去,說,順子,你放心,爸爸還沒活夠,爸爸不僅要把我自己的歲數活夠,還要幫你媽把沒活的年頭也活出來。你媽死得太冤了,那天她去田地裡走了一趟,回來就病了,我都還不知道她病了的時候,她就死了。
言畢,楊貴把手拍了拍,為兒子擦淚。擦了淚又繼續裝糠。穀糠把背篼填滿,楊貴叉開五指,在表皮上輕輕地撫摸下掌印。兒啦,他說,你這麼留下印子,別人看起來就是按過的,就以為裝得很瓷實,給價的時候就不會太摳。你要學會這一招。你學會了嗎?
楊興順說我學會了。
事情做完,楊貴再拍手,可他的手上沾過兒子的淚水,細小的糠粒怎麼也拍不乾淨。他把手遞到兒子的嘴唇邊,讓他舔。楊興順柔軟的舌頭,在父親的手掌上細密地遊走。
上街要下山二十里,再沿河走十里。山路陡峭,夏天被林木遮擋,顯不出陡,等到木葉盡脫,你會看見那條被人踩白了的小路,像根繩索似的從上到下地繃著。楊興順揹著穀糠,下了院壩,橫穿幾根田埂,過了母親的墳塋,就吊到那根繩索上了。他要順著那根繩往下滑。他滑得很慢,脖子縮著,脊背收住,每一腳抬起來,都輕輕地放下去。因為父親說了,走得太快,下腳太重,背篼裡的糠粒子就站不住了,就會躺下去,那麼一躺,本是滿滿一背篼,到街上說不定就只剩下半背篼。
今天去趕街的人真多,他們一個接一個從後面追上來,見到楊興順,說順子你能幹啊,知道去賣穀糠了,你為啥走那麼慢,數地上的螞蟻呀?
楊興順說我的腳崴了,我只能走這麼快。
腳崴了還上街?你爸呢,你爸為啥不去?
楊興順說我爸說他有事情,去不了。
問話的人又一個接一個從他身邊擠過去,噔噔噔幾聲,就隱沒於肥肥瘦瘦的綠蔭裡。
到了街上,已臨近中午。那正是人潮最洶湧的時候,車在公路上寸步難行,不停地摁喇叭,摁得喇叭都生鏽了,也不見人理,司機朝那些把屁股撅在車頭前做買賣的人大聲嚷:你到底要不要屁股嘛!嚷嚷聲被嗡嗡的人語吞沒,根本就聽不見;聽見了也當沒聽見。司機沒了脾氣,只得把雙手搭在方向盤上,悶頭悶腦地抽菸。地上到處是菸頭、灰塵、甘蔗殼和紙屑,楊興順個矮,像密林中的一棵小樹,陽光照不到他的頭頂,只看見密密匝匝的腿攪和著地上的髒物。
街上他來過好幾回,認識去中街的路。戲園的方位他也知道,五歲的時候,母親領他來看過一回大木偶戲。他的背篼把人家的大腿颳得噗蹼響,招來了一些痛罵,頭上還捱了幾拳。他不聲不響地,只管往中街擠。他覺得,在這個世界上,再不可能有比這街更大的地方了,從接近中午一直擠到太陽偏西,他才進了戲園的東門。東門是一方圓門,有門框沒門板,像尊鄉間的牌坊。戲臺底下的石壩上,買賣人大多傍牆蹲著,跟雞似的。楊興順找到空缺處,把背篼往下放。一背穀糠並不重,可走了那麼遠的路,背篼溼淋淋地長進了肉裡。
好不容易將東西放下來,他才發現,穀糠果然躺下了,雖不止半背篼,可只到背篼的上沿。
楊興順心頭一緊,連忙背轉身,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