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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我發表了一篇關於蕭乾夫婦的文章後,一直就很想寫一篇關於家翁的,特別想寫他晚年生活的有趣軼事。可是,寫自己的家翁,總有自我吹捧之嫌,為了這點點頭巾氣,「吾家翁」就擱下來了。
家翁病重離世前約十天,羅孚伯伯為編輯此書約稿,希望我寫一位熟悉的、值得寫,又與香港有關的人物,建議我寫家翁。當時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因為我覺得家翁符合他開的條件。
也許就該由羅孚伯伯談起吧!羅孚的書和文章我讀過不少,其人其事也早有所聞,但第一次相識還是九三年周策縱教授在香港所介紹的。隨後一年,羅孚與香港作協潘耀明兄等路過灣區,我們在舊金山又見了面。我想羅孚與家翁同在報界,應是舊識,於是問他可認識陳夢因,那時他始知陳夢因乃家翁,並且就在灣區,歡喜不已,急著要相約見面。我當晚告知家翁,老人家比羅孚還要興奮。原來他們自抗戰時在桂林逃難時認識,有的是過半世紀的交情。於是立刻約好日子,家翁隨即忙著浸發魚翅、燒海參、燉鮑魚,準備老友光臨。
那夜,羅伯伯及伯母進門,翁姑迎迓,四老歡喜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我問:「您們多久沒見面了?」他們答:「總有幾十年了!」卻原來,從前《星島》偏右,《大公》為左,同在香港,同是大報老總,數十年來不相往還,這對老朋友要在幾十年後的美國才能痛快地表達友情。香港小如彈丸,兩岸夾縫也不寬,為了不同的「陣營」,好友相隔竟如銀漢雙星,絕少碰面,也可說是歷史的獨特現象。
自家翁與羅孚伉儷「重逢」後,時相思念。羅孚每到美國,家翁必定親自下廚招待;家翁返港小住,羅孚亦必設宴暢敘。
大時代的浪漫人生
談到歷史,像家翁與羅孚那一代人可謂歷史的見證人。他們一生的經歷反映了中國和香港的歷史;他們的命運,緊緊與中國的命運相系。家翁五名子女,四人的名字都與中國歷史有關:大姐紀遠志記一九三六年日軍入侵綏遠,中國軍民在百靈廟英勇抗敵;紀安乃紀念翁姑攜手在西安宣傳抗日;紀臨是紀念湘桂大逃亡時在桂林宣傳抗戰;紀旋乃慶祝抗戰勝利凱旋。
家翁是中山人,在澳門出生及度過童年。他生於一九一○年,那是清代最後一年;換言之,他生於帝皇年代。經歷清帝皇朝至今仍在世的,恐怕也沒有幾人了。他有生之年,經歷了民國創立、軍閥割據、日本侵略中國、國共鬥爭、中共建立政權,以至香港回歸中國,是真正的歷史見證人。二十年代他是中國最早期的新聞記者,後來是《星島日報》的總編輯,退休後晚年還熱衷國家大事;他是活在大時代的人。
在大時代中,他渡過了浪漫的一生。
「浪漫」一詞原是廣義的,並非指狹義的兒女私情,但家翁浪漫一生,既是廣義又是狹義。他和我家姑愛情故事的浪漫就很為人羨慕。
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變」,日本進侵中國東三省,一九三三年日軍佔據熱河,一九三六年入侵綏遠。一九三六年綏遠的戰況激烈,家翁從香港趕赴塞外,冒生命危險採訪著名的百靈廟抗日大戰。當時同行的還有一位姓楊的香港米糧商會會長,楊先生那時運米北上賑災。我的歷史老師,經歷當年抗戰的孫國棟教授,常對我們這些未經戰火的後輩說:陳夢因的《綏遠紀行》報導日軍之殘暴及我國軍民之英勇抗敵,激發國人對日侵華的義憤,起了極大的作用。
軍隊的綏遠抗日,上海滬江大學的大學生組了一個遠赴綏遠的勞軍團。家翁旅途上與愛國的大學生結伴,在戰火中認識了勞軍團裡的一位女大學生。這位女大學生,就是我的家姑餘瑞芳。兩人共懷愛國之心,開始互相傾慕,但還未有真正深入接觸的機會。在綏遠結識後,他們分別回了香港。隨後「七七事變」,家翁在香港街上偶然碰到曾與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