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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早地來到了位於聖索菲亞清真寺後面的宮廷畫坊。除了屋簷上懸垂的冰柱,畫坊大樓沒有絲毫改變,與我小時候在這裡當學徒、和姨父一起進進出出的時候一模一樣。
我跟隨一位俊美的年輕學徒一路穿行,兩旁是那些長年浸淫在糨糊及裝訂膠水氣味中的年老裝訂大師們、年輕時就已駝背的細密畫大師們,以及混合顏料的年輕學徒,他們甚至看也不看放在膝蓋上的碗,而是悲傷地凝視著爐裡的火焰。在一個角落裡,我看見一個老人把一顆鴕鳥蛋放在腿上,正在蛋殼上認認真真地畫著瑣碎的圖案,另一名大叔則專注地在紋飾一個抽屜,一位年輕學徒恭敬地在一旁看著兩人。透過一扇敞開的門,我見到一幫學生正在挨訓,他們低垂著頭,臉漲得通紅,鼻尖幾乎要碰到在面前攤開的書頁,努力想弄清楚自己犯的錯誤。另一個房間裡,一個憂傷的學徒彷彿暫時忘了顏色、紙張和繪畫,只是呆望著剛才我興沖沖走過的街道。敞開著的房門前,那些正在臨摹繪畫、準備模板和顏料、削筆的畫師們用敵視的眼光側目看著我。
我們爬上結了冰的樓梯,穿過環繞屋內二樓的迴廊。下方積雪覆蓋的內院,有兩個孩子般大小的學生,儘管包著粗厚的羊毛斗篷,仍然冷得發抖,他們正在等待著什麼,或許是等待著即將到來的處罰。我回想起自己年少時,那些懶惰或浪費昂貴顏料的學生都要被責打和處以笞蹠刑,那一棍一棍都落在他們的腳底板上,直到打出血為止。
我們走進一個溫暖的房間,見到了一些舒舒服服跪坐著的畫師,但他們不是我所想的那種大師,而是剛結束學徒階段的年輕人。由於幾位被奧斯曼大師賜予工匠坊代號的大畫師們如今都在家裡工作,這裡看起來已經不再像是一位富裕偉大蘇丹的畫坊,而像是遙遠東方偏遠山區中破敗了的駝馬店裡的一個大房間。
十五年之後我第一次見到了畫坊總監奧斯曼大師,他就坐在邊上的一個長桌臺旁,我感覺與其說他像個影子,不如說他更像個幽靈。在外的那些日子裡,每當幻想著繪畫的事時,這位偉大的大師總會出現在我崇敬的心中,就像畢薩德一樣。此刻,雪白的光線從面向聖索菲亞清真寺的窗戶灑落,襯著他一身白衣,看起來彷彿他早已成為另一個世界的幽魂。我親吻了他的手,看到上面布滿了老人斑,接著介紹了自己。我說小時候,我姨父曾讓我在這裡學習,但之後我選擇了公職,離開了此地;這些年來一直在路上東奔西走,在東方各城給帕夏們當書記員或財務秘書。我還告訴他,我和塞爾哈特帕夏等人一起認識了許多大布裡士的書法家及插畫家,組織編纂書籍;曾在巴格達、哈勒普、凡城和提比裡西呆過,看到過許多戰役。
&ldo;啊,提比裡西!&rdo;大師看著從冰雪覆蓋的花園滲過窗上油布射入屋內的光線說:&ldo;那裡正在下雪嗎?&rdo;
他的表情正如那些長年精研技藝終至失明的波斯前輩大師,他們到了某個年紀後,過著半聖人、半痴呆的生活,關於他們有著永遠也說不完的傳奇故事。當下,從他那精靈般的眼中,我看出他極為討厭我的姨父,也看出他在懷疑我。儘管如此,我還是向他解釋說,在阿拉伯的沙漠中和在這兒一樣,雪不只是落在聖索菲亞清真寺上面,同時也會飄落在記憶當中。我還編了一段故事:當雪花落在提比裡西城堡上時,洗衣婦會唱起有著花朵色彩的歌曲,孩子們則把冰激凌藏在枕頭下為夏天預留。
&ldo;你給我講講,你到過的國家裡那些畫家和細密畫家們都在畫些什麼。&rdo;他說。
角落裡,一個雙眼朦朧的年輕畫家正在描紙上的格線。他原本陷入沉思,聽到這句話,從畫桌上抬起頭,和屋裡其他人一樣,他望著我的表情似乎在說:&ldo;現在講講你最真實的故事吧。&rdo;這些人,大多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