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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憶還不明白遠行的意義，四五歲的孩子生得纖細白淨，相貌像母親，眼睛漆黑，鼻樑秀挺，身板卻繼承了父親的瘦削，依稀透出二舅沈疏竹的影子，瘦而文弱，好似一條半透明的豆芽兒，又好像一枚冰涼的薄荷糖。

他扭股糖似的賴在母親懷裡，細細的胳膊摟著沈飄萍的脖子，奶聲奶氣地應道：&ldo;可我不認識他們，我不想一個人去……&rdo;

沈飄萍噙著淚，唇邊掛著笑容：&ldo;咱們在家不是都說好了?外婆家有你愛吃的桂花糕，有蟹黃燒餅，還有表哥表姐陪你玩，你是男子漢了，說過的話不能反悔。&rdo;

阿憶想了又想，不情願地點頭：&ldo;就一個禮拜，下禮拜你就接我回來。&rdo;

沈飄萍的臉頰霎時失去血色，牙齒把下唇咬出一排蒼白的印子，然而眼睛裡浮現著江南的沈氏家族標緻性的堅毅和決絕，她解開圍巾，鄭重其事的繞在阿憶脖子上，然後猛地站起來，把他往沈培楠懷裡一推。

&ldo;三哥，憶兒的性格不適合留在延安，請你帶他走，答應我，給他最優渥的生活，讓他受最好的教育，保護他不受欺負，等過兩年國內局勢太平了，我跟阿原就去接他……&rdo;

她語氣堅決，淚如雨下，沈培楠把阿憶轉交給一名副官，上前一步，給了妹妹一個寬鬆的擁抱。

&ldo;放心。&rdo;

那是一種發自血緣的默契，沈培楠不再詢問，沈飄萍也不再囑咐，她轉頭撲進丈夫懷裡，突然泣不成聲。

原野拍著她的後背，跟著紅了眼眶，對沈培楠道：&ldo;兄弟，拜託了。&rdo;

一切都已打點妥當，警衛隊的最後一名士兵跳進機艙，孫繼成拎著行李箱，在沈培楠身後站了一會兒，低聲道：&ldo;軍座，比預定時間晚十分鐘了，還等不等?&rdo;

沈培楠朝遠處眺望，延安沒有氣勢浩大的建築，一派空天曠地，正值秋風蕭瑟，天空灰頹，樹梢間掛著一輪沉甸甸的紅日，送機的共黨代表和勤務人員在廣場來來往往，他看一眼手錶，搖了搖頭：&ldo;出發。&rdo;

他被四五名的同僚簇擁著，一步步走上舷梯，心裡空空蕩蕩，他不想承認自己在期待有人會突然喊住他，回過頭就看到莫青荷滿臉率真的笑容朝他跑來，他扶著舷梯扶手，風吹起他的大氅下擺，機場的喇叭裡突然奏響嘹亮的軍歌。

孫繼成見他出神，再次低聲喚道：&ldo;軍座，小荷葉兒大概不來了。&rdo;

沈培楠緊了緊頸下的鈕扣，大步走向機艙門，他看著那塊方方正正的黑暗，感覺那是一條陌生而孤獨的路，二十年的崢嶸和他的愛情盤根錯節，被徹底拋在身後，久經沙場，功成身退，前路漫漫，轉過拐角又是新的一生。

他一生打過幾百場仗，只有最後一場輸得憋屈。

他聽著機場播放的紅色歌謠，突然停住了腳步。

莫青荷送機的經歷不大順暢，若不是堅定的無神論者，他簡直要懷疑老天都在跟他作對，平時人來人往的黃土小路此時悄無聲息，一間間窯洞彷彿睡著了，唯一的活物是土路對過的一戶老太太，一張臉像曬乾的紅棗，正搬著板凳坐在門口，披著一身金燦燦的餘暉，摸著黃狗曬太陽。

他一口氣沿著小路走二里地，這才等來一輛慢吞吞的牛車。

老鄉頭上扎著白毛巾，面板曬成大地的磚紅，眯著眼睛唱信天游，調子百轉千回，妹妹那個哥哥，哥哥那個妹妹，哎呦呦喂餵。

牛車軲轆軲轆的走，終於到了岔路口，莫青荷把一頂草帽扣在頭頂，謝過老鄉，跳下車拔腿就跑，邊跑邊希望能趕上一輛公車，